他咬牙,竟也不再稱之為「母後」,這血親與血緣讓他背負了太多的壓力,讓他受了太多的傷害,就讓他從今以後死心了吧!
一頂軟轎悄悄地停在了「寧王府」的後門。
「念念。」望著軟榻上靜靜躺著的毫無聲息的女子,朱朝夕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嬌巧倩兮,她的活潑善良,她的用情至深,她對他的全心全意的愛,她的幾百年的穿越與找尋,換來的便是這樣的結果麼?難道這便是他們注定的結局麼?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在盈玉被暗害的那一刻便就已經死了,此時忽然他發現自己真的錯了。如果那時的感覺是萬箭攢心的痛的話,那麼此時就是荒涼茫然的麻木了,他的心早在她不在的那一刻便已死盡了,而沒有心的人又怎麼可能會痛?他慘笑,顫抖的一只手輕輕地撫上念念冰涼的臉,那平靜的眉眼間似乎還透著隱隱的笑意,讓他仿佛看見了她為換來心愛的人平安而飲下穿腸毒藥時的幸福與滿足,不知道為什麼,此時他眼前浮現地竟然是那一日盈玉死在哥爾倫懷中的表情,她……也是這般的幸福與滿足吧……可是又有誰能夠體會到活下來的他的悲哀?終于抑制不住地「哇」的一聲,一口血自他的口中噴了出來,那鮮紅滴滴濺在他的白袍上,如此的觸目驚心。他的目光漸漸從念念的臉上轉到門口那個呆立的身影,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門口是被朱朝夕劫持而來的神宗。他的目光在毫無生息的念念和剛剛嘔出鮮血的朱朝夕身上搖擺不定,不知道是被念念酷似當年玉妃的模樣勾起了心中的傷感,還是被朱朝夕嘴邊的鮮血淋灕驚呆了。朱朝夕緩緩起身,冷冷地道︰「這便是你想要的結局了吧,看到這一切……你是不是滿意了?你終于逼死了你兒子最心愛的女人,也終于毒死了你的親生兒子!」他一步步逼向神宗,雙目赤紅,嘴角邊的鮮血更讓他顯得面目猙獰,此時的他不見當年的意氣風發,沒有平日的溫文儒雅,他的雙拳緊緊握著,指甲也狠狠地刺進肉中,只有這樣,他才能忍住想一拳揍向這個昏君的沖動。「你……你不能傷害我,我是一國之君,也是你的父親。」神宗被他野獸般的眼神看得心神俱裂,就連平日從不離口的「朕」字竟也忘記說了,這一切明明是他親自同意執行的,可如今看到了酷似盈玉的女子的死亡,自己兒子的悲痛欲絕,他的心竟也隱隱地不安起來,難道真的是自己錯怪了他?難道這真是他想要的結果麼?難道他真的為了一個鄭貴妃,可以什麼都不要了麼?然而昏庸的他這般的念頭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便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想法所淹沒,自己既是皇帝又是父親,就算做錯了,他也要听自己的呀!「父親」?這兩個刺耳的字讓朱朝夕忍不住狂笑起來,鮮血頓時又從他的口中涌出,卻是噴了神宗一頭一臉,讓神宗又驚又怕。就在這時,朱朝夕突然感覺胸口一窒,接著便是頸後的一涼,便暈了過去,暈過去之前,他甚至清楚地感覺到是有人偷襲了他!
人影模糊地浮現在他眼前,那蒼白的臉仿佛是念念絕望的笑容般狠狠地刺痛著他,讓他猛然一下坐了起來。突然的動作反倒讓床邊的女子嚇了一跳,但瞬間又恢復了她冷然的神色。朱朝夕怔怔在望著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不是念念,原來這不過是一場夢,念念定是覺得孤單寂寞才會出現在他的夢中,而念念不在,他又豈能獨活?見朱朝夕的沉默不語,床邊的女子冷冷地道︰「是我點了你的穴。」
他緩緩轉頭,仿佛此時才看清那女子︰「毒死念念的毒藥也是你配的吧。」那女子雖然年輕艷麗,穿著卻十分老氣,而她的表情如同她的穿著一般沉悶,她正是皇後留下的那名女官,她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面無表情地道︰「我是怕你一時失去理智傷了聖上,事後你會後悔。」「那種毒藥你應該還有吧,不如你一並也將我也毒死算了。」朱朝夕淡淡地道。那女子還是不理他,只是嘆道︰「還有,我看見你嘔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怕你就此把心也嘔了出來。」他們兩人言語各自說著自己的話,仿佛是雞同鴨講話,根本沒有因果關系。而那女子卻不等朱朝夕再出聲,又道︰「毒藥我看就不必了,你體內的毒比我手中的任何毒藥都來得厲害,能活到今日已是不易,相信如果你繼續這樣激動下去,離死也不遠了。」她說得極為冷淡,就好像在說「今天的天氣很好」之類的話一般平靜,從話中也根本听不出她的關心,可是如果不是關心,她又怎麼會出手救他呢?朱朝夕直到此時才將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冷笑道︰「那很好,那你又何必要出手救我?讓我當時就死了豈不是更好,如了大家的心願!」那女子又不理他的話了,只是淡淡地道︰「一直以為你愛的是盈玉公主,可是當年盈玉公主死了,你也只為她出家守陵,可是眼前這個女子死了,你卻想隨她同去,生死不離……難道你愛的是她麼?」朱朝夕望著女子蒼白冷艷的臉,冷冷地道︰「我也一直以為你愛的是聶臨風,幾乎已經嫁給了他,可是也沒有想到在你們大婚前一天,你卻搬進了太子的府邸……冷姑娘?或者應該叫什麼,冷妃?你能告訴我,你愛的又是誰?」朱朝夕的話說得那女子臉立時變了顏色,沒錯,她正是聶臨風的師妹冷含香,她深深吸了口氣,知道朱朝夕是在氣自己遵從了皇後的命令毒死了念念,但她卻並沒有動怒,立刻恢復了以往冷漠淡然的表情︰「隨你怎麼叫吧……我現在皇後那里當差,也是皇後命令我留下來打點好一切的……」「那恐怕也是在為太子作耳目吧。」朱朝夕不以為然地笑笑,一直以為太子懦弱而溫和,可是既然已經到了這個位子上,總也不能只是被動挨打,尤其是兩年前有人闖進太子宮中企圖打死朱常洛的事情發生後(即明宮三大案之「梃擊案」),太子雖然表面還對神宗惟命是從,但卻也采取了些行動,將自己的親信安插在皇後身邊,神宗身邊也應該有他的人吧?人人都在為自己打算著些什麼,看來愚蠢的只有他!冷含香也不動怒,淡淡地道︰「過去的寧王是意氣風發卻也是溫和有禮的,一直也以為寧王是個君子,想不到如今也會句句見血地傷人。」「傷人?」朱朝夕悲哀一笑,就是因為自己的溫和有禮,自己的忠心耿耿,才會讓自己如此的下場啊,他心灰意冷地嘆道,「我傷人你卻殺人,看來你比我更狠!」「可是我殺人卻也救人,難道還算心狠麼?」冷含香忽然悠悠輕嘆,冷漠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讓她的整個人都有因此而溫和起來。「你是說……」朱朝夕原本冷了的心劇烈地跳起來,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其實一直都知道冷含香的毒術高明,醫術更高,只是因為剛剛的太過傷心與激動讓他失去了理智——思及此處,他的眼中露出一絲異樣的神彩,他忘形地抓住冷含香的手,「你是說你能救活念念?」「我救不‘活’她。」冷含香一字一字地道,笑容也因為朱朝夕如她所想的激動而綻開,「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