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朱朝夕一驚,雖然怒其不爭,但終究是自己的父親,他關切之情溢于言表,欲上前探望。「別動!」神宗皇帝冷冷道,「看來不是朕心太狠……當年一杯毒酒,怎麼沒有毒死你?至少還讓你背著個寧王的身份,鎮關將軍的威名,總比現在當成亂臣賊子身首異處的好!」神宗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朱朝夕一怔,立刻,他便明白了神宗皇帝的意思。在進京之前他本已想到此行必是困難重重,自己不知要費多少口舌才能說服父皇改變目前宦官同後宮嬪妃參政的局面,維持自己好不容易同邊關建立起來的暫短和平,可是沒有想到的是,父皇竟然做出這般絕情的舉動!他以為當年的一杯毒酒,讓父皇心中多少有點自責,多少有點愧疚,而父皇那句冷冷的「當年一杯毒酒,怎麼沒有毒死你」卻字字敲打在他心頭,仿佛見血封喉的毒箭般穿透他的心,明明應該覺得是撕心裂肺的痛,卻只是絕望的麻木!難道他同父皇注定如仇人般地勢不兩立麼?就為了一個在他眼中算不了什麼的「權力」,便可以讓親生父子反目成仇麼?這樣倒也好,至少可以讓他走得無牽無掛,走得心安理得,走得干干淨淨!朱朝夕平靜地望著神宗,眼中沒有憤怒,亦沒有悲哀,只是淡淡地道︰「如果父皇還念得一點骨肉之親的話,請收回您所賜的所有封賞,貶兒臣為庶人,讓兒臣遠離朝堂。」「這……」神宗沒有想到此時此刻朱朝夕還會平靜地說出這番話來,是不是真是自己錯怪了他,他並沒有謀反之心?如果他肯交出兵權遠離京城,也未償不是件好事吧,畢竟他曾經是自己最鐘愛的兒子!張誠服侍神宗已經多年,見神宗此時陰晴不定的神情,心知他必在還念著血肉之情,而他深知斬草除根的道理,若想讓福王當上太子,就必須除掉一切威脅到福王利益的人,而朱朝夕——張誠一直認為,以朱朝夕的能力,若想當太子,怕是十個福王和朱常洛都不是他的對手,就算他不想當,只是留下他,便也是後患無窮的!張誠附在神宗耳邊說了幾句話,讓神宗變了臉色一絲殺機不經意從眼中流露,讓朱朝夕心中一沉!得到了神宗的首肯,張誠淡淡道︰「寧王,實在是對不住,聖上說了,今日怕是您要留在這暖閣里頭了。」留?留下的恐怕是性命吧?!
朱朝夕嘆息地搖搖頭,如果僅有的親情也不存在了,如果僅有的面子也可以撕破了,那麼自己,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他不想死,已經擁有了知心的女人,他怎麼能夠輕易將她留下,去保全自己所謂的「愚忠」——特別是面對這般的皇帝!他相信,雖然是深宮大院,但這里並不是父皇平日上朝時的承乾殿,暖閣也有不少親兵把守,但憑自己的功力,應該不是可以沖出去的!就在朱朝夕轉念間,只听張誠輕輕拍了拍手。
門頃刻間被打開,外面竟然是成百上千的士兵朱朝夕認得他們的裝束,那是東廠皇帝親點的錦衣衛!原來父皇早已動了殺機!
「老奴知道寧王是惦念府中的盈玉公主,」張誠見朱朝夕神情間的悲憤,故意輕嘆道,「不過……聖上已命皇後娘娘親自去探望了公主殿下……」朱朝夕全身一顫,一絲不安在心中浮起——探望?如果父皇對自己的「賞賜」可以是一杯毒酒的話,那麼母後的「探望」會讓念念是何等下場?難道真的會是這種結果?朱朝夕握緊雙拳,望著眼前這個身穿皇袍的老人,忽然覺得竟然如此的陌生,他真的是那個養育了自己二十幾年的父皇?是什麼蒙蔽了他的雙眼,還是這雙眼原本就沒有看清過事實?是什麼吞噬著他的感情,還是他根本就不懂何為感情?「你……你想怎麼樣?」神宗被朱朝夕眼中的尖銳看得心驚肉跳,這是他第一次自朱朝夕眼中看到這般的冷酷,那眼神似乎可以化成一柄傷人的利箭,刺入他的胸膛。朱朝夕緩緩踏出第一步,一字一字地道︰「盈玉已經死在了你的手上,難道還不夠麼?你明知道她不是盈玉,只是一個無辜的女子,卻還要下毒手,這便是你的博愛,你的寬厚仁慈麼?」說話間,他又嘗到了口中咸腥的滋味,這是對自己執迷不悟地懲罰吧,在三年前的毒酒後,在盈玉的死後,在念念的勸說後,自己竟然還對皇帝有如此多的幻想,而今想來,自詡忠誠與聰明的自己竟是天下最蠢最笨的人!思及念念,他的心如刀剜心口一般的痛,她何其無辜,何其深情,明知陪自己來便是送死,竟還這般義無反顧從以心相許的那一刻開始,自己的性命便同她聯在了一起,原本以為先去的那個人會是自己,可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如果她死了,自己豈肯獨活?但就算死,也不願死在這骯髒之處,死得這般讓親者痛仇者快!「一直以來,你都是我心中最偉大的父親,就算你的一份‘賞賜’讓我這三年來日日忍受著錐心咳血之痛,讓我將不久于人世,但我仍尊你為父、尊你為君,可想不到,等來地卻是這般的結果!」他冷冷地道,踏出第二步,不再稱他為「父皇」,不再尊他為「聖上」,這般的人,怕是連「您」字也配不上,第一次,他心中盛滿的,是不可抑制的憤怒,是難以言喻的怨恨!「護駕,快來人護駕!」張誠敏感地自朱朝夕眼中看到殺機,心中一驚,一直以來,寧王都是愚忠讓他暗中笑了不知多少回,三年前的一切都是經過他手策劃的,而經過了這一切之後,朱朝夕還肯回來,還敢回來,如果他不是真的太笨太蠢太愚腐,便真是要謀反了!就在一聲「護駕」聲音還未落下時,朱朝夕已經一閃身沖向神宗。原本暖閣就沒有太大,神宗坐的也距他並不太遠,他這閃身間不過就是眨眼的速度而門外的護衛根本來不及出手,神宗已經在朱朝夕的掌握之下。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使出絕招的對象會是自己的父皇,就連神宗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對自己出手!「你果然是有謀反之心。」神宗看了看朱朝夕的握住自己的脈腕,雖然神色間流露出些許的驚慌,但終究是一國之君,總算沒有太失常的表現,他冷冷道,「看來朝臣說得沒錯,難道還是我錯怪了你不成?」朱朝夕望著近在咫尺的神宗,亦冷笑。謀反?這是從未在他頭腦中閃現過的詞,而之所以走到被他們稱之為「謀反」的境地,難道是他自己樂意的?呵呵,眾人將他逼到這般無路可選的絕境,然後又來指責他早就是如此打算,算是什麼?算什麼?如果念念真的不在了,自己活著又有何樂趣,又何必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想?朱朝夕忽然覺得萬念俱灰,望著神宗,淡淡地道︰「現在無論我再解釋什麼都沒有必要,我只想出宮!」「這便是你對朕說話的態度?」神宗看出了朱朝夕眼中的絕望,心中一驚,他也真怕此時的朱朝夕會要了自己的命,卻又礙于面子不肯低頭,還維持著形象,「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為所欲為,可以威脅朕了麼?」朱朝夕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只手就放在自己曾經最衷愛、最尊敬的父親的脖子上,他咬牙嘆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威脅你,只求你能放我一條生路,我本來就命不久矣,死也不足惜,而如果你要是死了……」他忽然附在神宗耳邊低聲道,「那麼我想大哥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下一任皇帝,而第一個對付的,便應該是你的寵妃鄭貴妃和福王吧?這倒也不錯,也算了了我的一番心意!」神宗神色一變,想不到朱朝夕竟然也說出這種話來,他以為這般無恥的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一直盡忠于自己的三皇子口中說出。看出了神宗的動搖,朱朝夕不由苦笑,就讓自己放縱這一回吧,他忽然發現,這便是當小人的好處了,不用正義辭嚴地說理,也許一切解決起來反而更容易。「哦,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兒臣邊關五萬士兵中的一萬鐵騎軍非要隨臣而來,算算時程應該也到了涿州附近,他們說若是兒臣三日內不能全身而返,便要來親自向您尋人了。」朱朝夕笑得很悲哀,這是聶臨風臨行前送他的一道「護身符」,堅持要他帶上,不然就不許他回京。他本來以為根本不可能用得上,而父皇也必定會在他的苦諫之下回心轉意,只是礙于聶臨風的一番好意才勉強同意的,當時還在笑聶臨風未免的點太過小人的小心,而當時他卻只是笑笑不語,此時回想起來,那笑容似乎也是別有意味的,難道他……竟也知道些什麼?或者連他都看出了神宗不容自己的心意,而自己卻懵然不知?也許他真是高估了自己!而當朱朝夕說出這番話時,神宗的臉色卻大變了--朱朝夕接二連三的動作讓他故作的鎮定面具碎裂開來,就連一邊想偷偷逃走去搬救兵的張誠也驚出一身冷汗。京城禁軍雖有三萬,但多是些貴族的紈褲子弟,多年來也被養尊處優的條件慣得不像話,其中也只有五千錦衣衛還能充些排場,而誰又不知道朱朝夕所帶的鐵騎軍是以一敵十的精銳之部?恐怕這一萬精兵若下拿下整個北京城也是輕而易舉的吧!而到那時,別說是神宗皇位不保,恐怕就連他們這幫一直為福王作著太子夢的人,也無法善終吧早知道朱朝夕是只性格溫和的老虎,可老虎畢竟是老虎,再溫和,惹怒了也終是會咬人的吧!「皇後娘娘在外面!」暖閣外一陣輕微噪動,有人隔著門輕聲道,「皇後娘娘說想要見寧王。」「見寧王?」神宗心中一喜,他知道寧王平日是極為孝順皇後的,又因為皇後的身體一直不好,他幾乎是對皇後言听計從,如果此時皇後出現,也許一切都會有轉機。朱朝夕心中卻一痛,望著眼前于自己手中的神宗,听著隔著門與窗的母後的輕嘆,想到剛剛被母後「探望」過的念念,一切的一切已成定局,又怎麼會改變?「不見。」朱朝夕冷冷地道,「請皇後娘娘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