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天氣好嗎?」鐘雨大大地吞了口菜。
「別顧左右而言他,我又不是天氣預報台。」鐘陽明白她的心事,「對了,你上次買來的那種細格襯衣我還想要幾件,但尺碼要大上半號的才行。」這小子是長高了還是長胖了?
「好,一會兒就去買。還有別的事嗎?電話費好貴的。」再不叫停,鐘陽怕不知又扯出什麼。
「好吧,祝你旅途愉快。」他竟干干脆脆地放了電話。
說完再見後,鐘雨快速地將午餐吃完,盯著手表看上班的時間,等會兒就叫敏兒進來,把寫好尺碼與標牌、顏色的紙條給她,讓她幫忙買襯衫,順便寄回洛杉磯給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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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算計著快到時間了才從店里挑了件晚裝,然後直奔美容院找杰瑞,他看了看袋中的晚妝,給鐘雨卷了夸張的卷發,化了相宜的晚妝,直到鏡中出現的人近乎艷光懾人才滿意地把她放出來。
回到店里,換了晚裝上身。敏兒還沒走,拉著鐘雨雙手到試衣鏡前讓她看——墨綠色的包肩長裙要表現的是成熟與復古,配上杰瑞卷的蓬亂卷發間的幾縷挑紅發絲,簡直就是視覺的撞擊。杰瑞那家伙向來喜歡對比強烈的風格,鐘雨有點後悔讓他看見晚裝式樣。這樣想著卻听敏兒在耳邊不住地說︰「GOOD,GOOD,哪里像剛剛失戀的人,簡直就是顛倒眾生的妖女。」
「妖女?!」鐘雨開始頭暈。
「我是代替那些人到中年的怨婦們說的。」敏兒利落地解釋。
這解釋更令鐘雨搖頭哭笑不得。
時間一到,汪建北進店來接鐘雨,見了面打完招呼,他與敏兒說笑,不算高大的一個人,言談舉止溫文、紳士與李穎都的賢淑蠻相配。
穎都與自己一同畢業,一同回來,不同的是她一次戀愛成功走入婚姻殿堂,而自己至今身似飄萍。今晚的李穎都依舊艷光四射,坐在車子里向鐘雨笑著,一身鵝黃色絲質無袖垂地晚裝是在店里拿的,穿在她身上煞是合適,襯得肌膚粉白柔女敕,哪里像個有兒子的少婦。
「喂,店里來沒來新貨?我的晚裝不夠穿了。」
鐘雨指指店的大門說︰「永遠向你敞開。」這一對夫婦,可算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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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會這東西要是參加得多了,也無所謂喜歡或厭惡。人來人往,攘攘鬧鬧中總會有人言詞有味,舉止有禮。鐘雨舉著杯酒四處游走,常氏珠寶的執董範總與太太見了忙忙叫住說話,他們與父母是一輩的交情,善心得很,只要是有關慈善必能見其身影。二人喜歡鐘陽,每次見面一定要向鐘雨打听弟弟的近況,鐘雨笑著作答,抬眼間看見安元凱從入口處進來,身旁是位娟秀的大家閨秀,這樣的場合他能出現也算少有。
在邊場繞著,見一些認識的人多多少少地聊上幾句,然後覷著李穎都,貼到她身邊,跟她說想早些回去。她四處望望,要找汪建北送鐘雨,被鐘雨打斷說自己一個人即可。她見鐘雨堅持,便拉住鐘雨的雙手晃晃,道︰「你呀,怎麼越變越不如從前。」口氣中帶著一股子什麼都了然的味道。
從前怎樣?現在如何?鐘雨輕月兌開她手,笑說︰「沒有百年之身,哪里來的什麼現在從前。」
走到門口處遇到寧祥百貨的張百寧正獨自端著杯子,見鐘雨要是走,便打趣道︰「終可做你的護花使者了。」
與他說笑間鐘雨用眼楮掃見安元凱與那位大家閨秀正親親密密舞得愉快。
回到家,打開燈,見著穿衣鏡中自己含笑美艷的臉,竟像是一層浮著的面具。
卸下妝,沏了杯茶,坐在廳中,望到堆放在角落里、涂滿大塊顏色的抽象畫作,忽然覺得無稽。從先鋒藝術家到商界新貴,言辭幽默的大學教授及多才多藝的工程師,自己到底失戀過多少回?咽下一口苦苦的茶水,鐘雨心想︰這可真是道麻煩的計算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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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一過,坐上飛往西藏的飛機。飛機起飛後鐘雨不知做什麼才好,便閉上眼休息,誰知不一會兒的工夫竟睡著了,在夢里,西藏雪山連綿不斷。
雲貴高原,四川天府,西藏雪山,游玩之際鐘雨沒忘稿約,每日晚間窩在床上嘔心瀝血。陸雪明發來E-mail說老板喜歡,她得到認可便更加勤懇地寫下去,如同日記般,似乎也真的有了史蒂文生的風格。
一路行來,過眼風景在鐘雨心中最得趣的恐怕還是滿目熙熙攘攘的人。面色黧黑的康巴漢子,眼神純淨如同三歲赤子;經年不洗澡的女子卻有最美麗的笑容……而給她震撼最大的莫過于沿途所見那些一步一跪,轉一圈經筒,就這樣一路跪到拉薩廟宇中的信徒,他們眼中的執著近似于痴,不知為何,見了他們,眼淚會不由自主地落下。
有意思的是有一次竟在一家舊書攤上看見了安元凱的照片,那本過期財經期刊封面上英俊的他笑容滿面,身邊倚偎著一位美艷女子,彩色標題大大題寫著的是「商界貴冑安元凱車禍入院新獎美模隨侍身邊」。隨手翻了兩頁,知道無甚大事,便將期刊扔回攤上。如果連妮基塔也無法得到他的話,饒是再美艷的模特也不被鐘雨看好。
晚上回到住處打電話給鐘陽,安元凱的車禍連同住院被他譏笑為拿著雞毛當令箭。鐘雨于是閉上嘴,不再說什麼。
旅行初期,店里稍稍有事敏兒便急急來電請示,被鐘雨訓了幾回後才好,從此沒有大事不敢再來煩她。沒有刻意去挑住在哪里,只是請了位當地藏胞做向導,開著車四處游逛。兩個多月下來,二十年來精心保護的白皙皮膚付之東流,嘟嘴嘆息的小女兒神態讓向導洛桑笑了好久,年紀和她仿佛的洛桑露著一口白牙說你這樣才美。
路線往回轉到康定城時,鐘雨自覺已成半個藏胞。洛桑家就在康定城,邀她去玩,知道她此行寫稿子的任務,洛桑特地找來些自小的朋友陪鐘雨。女乃茶與青稞酒進肚後,看著周圍笑聲震透屋頂的人們,但覺人生可愛。
洛桑的朋友中有一位在民族學院研究本族文化的學者,听他講起活佛轉世的種種神跡,更令鐘雨覺得世上事空幻得美麗。
聚會散了,這位學者朋友送鐘雨回酒店。與他道再見,他竟笑笑搖搖頭,看鐘雨不解的樣子,才張口說今日相聚的緣分不過是前世未償的心願而已,心願了了,以後便沒有見面的緣由了。
一句話听得鐘雨眼眶發熱,直到躺在酒店的床上仍有滿懷的委屈似的。一夜過去,她在啜泣中醒來。
第二天揉揉發腫的眼楮,心里空空的,忽然想家。翻翻隨行的日志,給陸雪明撥過電話,她卻不在,在房間整理完剩余的稿件,算算就是回去也有兩三個月不用發愁沒有文章頂數,這才安下心來下到酒店大堂發了份傳真給雜志社,告知自己決定回去,然後訂機票,收拾行李雜物、上街買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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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旅行下來穿壞了兩雙球鞋,曬黑了二十多年來引以自傲的白膚。
下了飛機徑直先到店里,敏兒見了鐘雨便來了個大大的擁抱,然後一把推開鐘雨,開心地笑著說︰「這回可以燙個黑人頭混稱他邦友人了。」鐘雨被她逗樂,將送她的禮物拿出來,又另外提著一袋子禮物盒讓她拿出去給其他店員分。
見敏兒笑著轉身出去,鐘雨這才慢慢坐到辦公桌後,細細望著四周擺設,往日熟稔的氣息撲面而來,令鐘雨整個人一下子就放松下來,最後竟然就這麼坐在椅子上眯著了。敏兒喚醒她的時候,天已黯黑,鐘雨自嘲如今似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