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痛楚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腦際嗡嗡然一陣暈眩,完全僵住了——
懊死!他怎麼會讓事情演變成這樣?
***
繡娘沿路強忍著淚水奔回了家中,小弟正從私塾回來,歡歡喜喜捧著一顆饅頭要吃。
「啊,姐姐,你回來了。」永慶有點尷尬地看著她,再看了看手上的饅頭,「姐姐,饅頭一半分給你。這是今天夫子給我們的,你也嘗嘗。」
繡娘強忍著快決堤的眼淚,又悲又喜地輕輕道︰「姐姐,不餓,你吃就好。」
「真的嗎?姐姐,你眼楮紅紅的,不要緊吧?是眼楮疼嗎?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姐姐只是沙子進了眼楮,我進去洗洗就好了。」她直到進了臥房,才再也忍受不住地埋進被里痛哭了起來。
這些天她拼命工作,白天洗碗盤晚上刺繡,就是想藉忙碌把他的形影從腦海中逐去,想要把身子累慘一點,好忘記他這半個月來不聞不問無影無蹤所帶給她的椎心牽掛。
不該想呵,可她偏偏又想了,而且想得這麼慘——
想來的事實卻又如此殘忍。
人生為什麼要有這麼多情不自禁和無可奈何?她為什麼不能好好地過日子,為吃飽穿暖的問題傷神就好?
為什麼要有情,又為什麼偏偏忘情了?
「我早該把心關一的,我早就不應該動心!如果早知道——我就不會愛上他了——」
她痛哭,可是這一切已經太晚太晚——
她已經不能自抑地愛上他,想要放也放不掉了。
可是她還是必須把這一切深深掩埋起來,決計不能讓人發現,尤其是他——否則她真的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因為——她愛不起。
繡娘淒然地閉上了雙眼,熱淚滾落。
「你是說真的?」戴仁倏然站了起來,興奮地緊抓住劉奇鳳的肩頭。
「我親眼所見,不會錯的!」劉奇鳳急急地道︰「他非但跟一個酒樓下女拉拉扯扯,而且還是當著寶華公主的面!」
戴仁高興得團團轉,搓著又手得意笑道︰「總算讓我捉到他的罩門了吧!我就不信這次整不倒他!」
「你打算怎麼做?」
「皇上把寶華公主托付給他,顯然是別有做含意;可是他同時又和酒樓女子有糾扯——如果皇上知道了,你想他會怎麼死?」戴仁哈哈大笑,仿佛已經看到傅寒梅被罷官的淒慘模樣。
劉奇鳳陪著笑了一會兒,突然又搖搖頭,「不成不成。如果傅寒梅否認他和那個酒樓女子的關系,沒有證據,皇上又怎麼會懲罰他呢?而且皇上並沒有正式指婚,就算他在外頭風流也算不得什麼啊!」
戴仁怔了一下,陰沉地笑了,「這還有簡單!那個酒樓女子若知道傅寒梅勾搭上了公主,準備要拋棄她,她還能不恨嗎?到時候她就是我們手上最有利的一顆棋子。至于寶華公主那兒——哼,你難道看不出她幾乎要把傅寒梅生吞入肚嗎?」
「你是說——」
「去調查那個酒樓女子的身份,先不要打草驚蛇。至于寶華公主那兒,我自然會去燒一把火!」戴仁笑了起來,「他以為自己可以永遠左右逢源嗎?這次我就讓他嘗嘗自食惡果的滋味!」
「戴大人,這樣——好嗎?」劉奇同有點忐忑不安。
在過是意氣之爭,有必要做這麼大的報復行動嗎?他實在怕——事情牽扯到了寶華公主,萬一收拾不了殘局該怎麼辦呢?
「你按我的話做,我保證以後的禮部侍郎缺由你實補——別忘了我爹是兵部尚書,要保你做個禮部侍郎是太簡單了。」戴仁捏緊了拳頭,「只要能夠出這口氣,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從小到大,他都是最好的。爹爹也說過,禮部尚書遲早會是他的囊中物。可現在出現了一個這麼礙眼的傅寒梅,一定會成為他大大的絆腳石。
「這——可是你月底就要成親了,不如待你成親之後再來算計這事兒吧!」劉奇鳳本能想要拖延。
他總覺得這樣不太好,而且太冒險了。
「成樣是一回事;我一定要早日看見那個小子一敗涂地!」戴仁高傲地道︰「你去吧,我心里有譜的。何況成樣是什麼大不了事?我爹娘自然會將一切都處理好,屆時我只要輕輕松松當個新郎官就行了。」
「可是——」
「快去!究竟是你要成樣還是我要成親?你管這麼多做什麼!」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咆哮起來。
「呃,好——」劉奇鳳嚇了一跳,沒想到他那麼易怒——他有點良心不安,但他還是沒有辦法違抗他的命令。
就當作——是在為前途打算吧!禮部郎中和禮部侍郎比起來實在差太多了——倘若他真的能成為禮部侍郎的話——
戴仁眯起眼楮,無比得意地笑了,「傅寒梅,沒有人能夠擋住我的路,我會教你死得很難看!」
第八章
深夜,繡娘抱膝坐在床上,怔怔望著窗外明月發呆。
突然,窗外一個高大身影幽幽嘆息,她驚悸了一下。
「對不起。」寒梅低語。
她淚如雨下,卻別過頭怎麼也不讓他看見。「你沒有什麼好跟我致歉的。」
「今天在酒樓,你誤會我了。」他急于解釋。
「為什麼要對我解釋?你我非親非故,你能夠和金枝玉葉匹配是件好事,我替你高興都來不及。」她的聲音里有著濃濃的哽咽,卻依舊強作冷靜。
他懊惱道︰「寶華公主只是皇上的貴客,我也是奉了聖命作陪,你千萬不可誤會了。」
繡娘心底還是沒有好過一些;因為見到了美麗的寶華公主,她才驚覺到自己是多麼不自量力——
他的世界對她而言遙不可及,再說——他根本對她無心,他只是想將她當兒寵物般眷疼幾年,待年老色衰——甚至還不需要這麼久,只要他對她厭倦了,她就得面臨失去他的痛苦。
她真的——愛不起他。
「你回去吧!」千言萬語,她都沒有資格對他說,倒還不如什麼都別說了。
「繡娘,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他苦惱痛楚地道︰「為什麼不肯接受我的意思,繼續留在傅家呢?你讓我覺得——我太壞了,我竟把你逼到必須以洗碗做粗活為生。」
「這是我自願的,沒人逼我。」她咽下淚水,冷冷地道︰「洗碗也好、做苦工也好,總之是靠我的雙手賺錢,我心安理得。」
「如果——」他咬牙,沉沉地道︰「如果我答應你,不再提起讓你做我女人的事,你是否願意回傅家繼續做事?」
她一怔,心酸地搖搖頭,「再也回不去了。過去的已經過去,我不能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你還是不原諒我?」他沙啞問。
「我沒有資格跟你談原諒。」她低下頭來,「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繡工,你跟我談原諒,太重了。」
「你恨我嗎?」他突然問。
她微微一震,「不,我不恨你。」
他低喟了,失魂落魄地道︰「你一定恨我,否則你不會不肯回來。」
她忍不住掉眼淚,絕望地道︰「你究竟還要我怎麼樣?難道真的要我做你的寵物嗎?這樣我會恨死我自己的!我已經夠卑微了,不能夠變得低賤。我雖然沒念過聖賢書,也知道貧賤不能移的道理。」
他震動,「你用了好嚴重的兩個字。」
「低賤嗎?」她怔怔微笑,「如果真的變成了你的寵物,這兩個字就是我最好的腳注了。」
「繡娘,你何苦這樣?男歡女愛世屬平常,你何必一定要把它說得這麼不堪?」他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