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我,現在是他,到底到了什麼時候,我們兩個頭腦不清楚的笨蛋才能停止這種傷害自己的舉動。像是條被劇烈拉緊的橡皮筋一樣,如果不及時放開,它一定會可怕地斷掉,事實上是,在此時此刻,我和Chris都把彼此逼得太緊了,如果我們再不懂得放手,我們兩個一定會瘋掉,至少,我知道我會先瘋掉。
「昨天的事,你真的誤會我了。」
「別說了好嗎?」我無奈地抗議著,他怎麼又提起來了?
因為,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當我看到他眼底的閃爍時,我就知道我和他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我不是為了艾莉要離開他,我是為了他模稜兩可的溫柔而感到灰心,他如果照他所說的愛過我,他就不應該讓我跟他一樣……經歷那種折磨。
「艾莉,她是被公司派去新加坡出差時順道過來看我的……」
「我不是請你別說了嗎?」我打斷了他,原本捧著他手背的手也跟著無力地垂了下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听。
「她只是跟我談到一些生活上的不愉快,談著談著,情緒就失了控,我是為了安撫她,所以才……」
他看了一下我的表情,發現我沒反應,又繼續倔強地說︰「我和她在一起的那幾年,我們真的都還太年輕,所以在各方面我們都很依賴對方,那是一種既是情人又是朋友的關系,共同分享著生活中的一切,一種對彼此之間絕對的相信。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只要知道她不快樂,看到她哭,我還是狠不下心來丟著她不管,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還是會不自主地想要去幫她,但也僅止于此……」
他頓了一下,「你能了解我說的嗎?
「曼君?」
他焦急地等著我的回答,甚至是動一根手指頭也好,可惜,他要的,我在此時此刻給不起。
我給不起,是因為我整個人很亂。他剛剛說的話我是都听到了,每個字、每個標點符號,我是都听到了,可是它們卻沒有文字上的意義,因為我還沒來得及用被酒精浸泡過的腦細胞去分船它們,因為我不太懂,不太懂他的那堆說詞,因為我本身沒有那種經驗,因為我需要時間、需要休息、需要一點喘息的空白去撿回已經快要迷路的自己。
長長的沉默後,我還是決定請他先離開。
「你走吧。」
左手還按著太陽穴,我看著他慢動作似地站了起來,雖然不是很情願的。我心里松了一大口氣,就先這樣吧,先讓彼此都冷靜一下,要說什麼再說吧……
他才慢吞吞地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又轉過身來,「艾莉要我向你說聲對不起,她很抱歉因為她的緣故,造成了我們之間不必要的誤會,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任由他那雙塞滿了血絲的眼楮,在我空洞的眼眶里游移、探尋著他想要的訊息,只是,那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因為,在此時此刻,我連自己在想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相信嗎?」
「你走吧。」
我又說了一次,這次更加堅定了些。
看著他,原本漂亮的十根手指慢慢地包成了兩個緊縮的拳頭,身體也跟著微微顫抖,我從來沒有看過他這個樣子……
「啊!」
我的尖叫聲劃開了凝結的空氣,像一把利劍,緊跟著他的拳頭撞擊在黑色金屬門板上的聲音,不偏不倚地穿過他的心。
幾秒鐘後,我看著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肩膀依舊還在微微地顫抖著,我還是沒有走近他,只是放他一個人繼續待在屬于他自己的世界里。
然後,我听到了門被關上的聲音,只有一聲,在早上的五點五十九分。
★★★
好靜。我坐在窗前,手里捧著一杯冷掉的咖啡,桌上攤開了本書,被翻到了印著六十的那一頁,可是我已經不記得五十九真之前寫的是什麼了。
從他走了以後,原本我以為……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整理清楚自己的心情,沒想到,我只是哭,只是用眼淚宣泄我那堆亂七八糟的情緒,妄想著它們會隨著我體內水分的流失而減少,沒想到它們卻是像我眼前被無限制堆高的面紙團一樣,越來越龐大、礙眼。
原本我以為,我能獨力找回迷失的自己,沒想到,這一切只是我的「以為」,而再多的以為,硬加起來也不會是現實。
而現實是,我發現自己很想他,無可救藥地想他。
想他,是因為知道他就在一通電話、一趟計程車就能被找到的地方,一個自己卻怎麼樣都到不了的遠方,到不了,是因為對自己沒把握,沒把握自己不會再跌入相同的模式中,為著一個相同的理由,記憶里一個美麗的陰影,永無止盡地去回頭愛他、傷害自己、離開他、折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賠掉他,也賠掉自己。
模著那天差點被他打凹的門板,陣陣冰冷轉化為痛覺,很快地穿過指尖傳到了心髒,好痛,單純的只是好痛,因為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來形容這種蝕心的感覺。而我心里也明白,可以逃離這種痛的方法,既不是把自己鎖在里面從此不去找他,更不是再一次打開那扇門去接受他,就是因為還拿不定主意該怎麼做,所以痛。
放下了話筒,我只是在心里反覆著那串熟悉的電話號碼,我沒有勇氣按下去。而我的眼淚太輕了,它們只是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掉在那一排排工整的號碼上,太輕了,所以電話還是沒有被撥出去,只是冷冷地躺在那里。
喝了口冷掉的咖啡,一股寒意從舌尖涼到了胃里,第一次,發現咖啡因在我體內失去了它的藥效,既喚不醒我、也麻醉不了我,喝再多也沒用了,因為我醒不了、也睡不著。
走進了浴室,抹開了鏡中的水氣,我看到了蒼白的自己,蒼白得可怕,所以我任由熱氣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攻佔了整個鏡面,讓自己消失在鏡子的反射里,因為這樣的自己連我都看不下去,只有水還繼續地流著,固執地發出還屬于這個人世問的聲音。
好靜。Chris沒有再打電話來,自從我那天早上、大大大、大大前天早上、大前天早上、前天早上、昨天早上、今天早上連續掛了他N通電話以後。
每一通電話,內容都是相同的挽留,他說不煩,我听不膩。他總是自顧自地重覆說著,我安靜地听著,然後在一定會出現的沉默之中,我掛了電話,結束了我和他之間根本分不出輸贏的拔河。
每一天,就這樣在我掛他電話、等他電話、又掛他電話、又等他電話的動作中流逝著。
我痴心地等他電話,是為了知道他心里還想著我、還想挽回我們之間的一切,所以我甘心地等。
我狠心地掛他電話,是為了加劇我和他在此時此刻所受的折磨,藉以杜絕我和他在未來有機會再互相傷害對方的可能,所以我流淚地掛他電話,又矛盾地希望他的聲音能就這樣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所以,掛他的電話,很苦,因為它象征著另一個等待的開始,等他的電話,更苦,因為我知道,在短暫的平靜之後,我又得再一次耗盡全身的力氣,去狠心。
隨著分秒的流逝,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撐不下去,每次掛他電話的力道也越來越輕。
這時,電諸突然響了。
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要出來嗎?」
我想了一下,「好,給我三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