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就是這里。這里我寫了一些可能出現的安全意外……」武靖宜說話間,放在桌上的手機嗚嗚地震動了起來,「……你在這里也可以留心一下。」
何念看了眼仍專注于名單解釋的武靖宜,好心提醒道,「武小姐,你的手機響了很久了。」
武靖宜連看都沒分神看一眼那只手機,「我不習慣說話時被打斷。無論是手機也好人也好。」
很明顯,她其實听到手機響了;更明顯的是,她對于他的提醒非常不悅。
何念微微側頭,輕捏下巴,打量著眼前這個聚精會神的女人。她做的名單完美到滴水不漏、她對工作的熱情超過了一切、她待人接物老練而冰冷。為什麼這種幾種感覺加在一起,讓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工作機器?
她其實長得還算動人、專注的模樣也隱隱有那麼幾分小迷人,可是,他卻半點也感覺不到她的溫度,雖然有著普通女人的外在,但他每次靠近她,都只嗅到冰冷的金屬的氣息。在遇到她以前,他從來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一種人,沒有清晰易辨的喜與怒、沒有受周遭影響而波動的情緒、沒有超出掌握的感性時分,他們只是冷冷的理性的活著。
「你在看什麼?」注意到何念緊盯著自己的視線,武靖宜不自然地挪了挪支在桌面的手臂。
「我知道這樣問可能又會換來一次尷尬,可是你連至少看一眼確定對方是不是你需要理會的人的時間都沒有嗎?」
「即使對方有急切的需要,我難道能放下工作去處理嗎?」武靖宜那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不能,「所以不如全心全意把工作做好再專心去解決那些該解決的。」
這番話讓何念無言以對。這是與他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熱愛著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時間、朋友、生活並熱烈地希望他們能感受到;他享受著生活中任何的順流與逆流,盡情地大哭大笑;他將人生視作一場旅行,無論起點與終點,他要的只是旅途愉快。
為了一份僅是維生用的工作竟然放棄了所有去感悟人生的機會,冰封了所有用來表達自我的情感,這真的值得嗎?
有了面包就可以舞蹈了,為什麼非要為面包夾上XO醬、配上等紅酒再外加一個現場樂隊才覺得穿著華服的自己有了可以轉動身體的理由?快樂,就是被加了太多條條框框才會被深深鎖起來的。太多人在尋找被條條框框包圍的快樂時,本末倒置,以為找到條條框框就能找到快樂,結果那些條條框框漸漸把自己裹住,鎖在了快樂之外。
何念的眼神移回到武靖宜身上。眼前這位擁有能干、高薪、高職等等等許多條條框框的女人和自己這個手中僅握著兩三根木條的男人,到底誰更快樂一些?活在物質世界的她和活在精神世界的自己,哪一種才是更接近人生真諦的活法?
第3章(1)
22日這一天總算如期而至。
當武靖宜的出租車剛在會議中心門外停妥,小王已經滿頭大汗地出現在武靖宜面前,「主任,胡姐她剛才發短消息說不舒服,今天沒辦法來了。」
武靖宜淡然一笑,「那就讓她好好休息吧。」
胡美雲還真是高看她自己,以為缺了她原本就人手緊張的藝檔室會因此而手腳大亂?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早就和會議中心這邊談妥了借人手,會不會真的氣到心髒病發?
淡然的笑容恰巧映入迎面而來的人的眼內。
罷好听到小王話語的何念打量著武靖宜那疏離的笑容,眉間微皺。即使是每天共事的同僚生病了,她也可以這樣漠然?到底什麼樣的事才能觸動她,才能引出她哪怕一頂點的人情味?
冷然的眸在觸到何念的同時,閃了閃,既而恢復了原樣,「小王,這位是今天的保安值班隊長何念。」武靖宜剛介紹,小王已經熱情地朝何念伸出了手「何先生,我是負責檔案管理的王鎬。今天主要負責後勤工作。」
「你好。」何念溫和地攙上小王的手。心中對這個滿頭大汗、熱情簡單的檔案管理員生出幾分好感。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模樣。
「小王,小吳那里準備得怎麼樣了?」武靖宜對寒暄的場面最為反感,很是生冷地打斷了正想繼續和何念套近乎的小王。
「小吳剛才好像和禮賓部在討論椅子擺放的問題。因為黃導、言導都是坐輪椅的。小吳怕他們進來的時候會不怎麼方便。」
「我去看一下。」小吳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助理。前幾天要不是小吳跟劇組去了廣州,胡美雲又怎麼可能會有機會作怪。
待武靖宜走後,小王長長吁了口氣。
「怎麼?你很怕她?」何念注意到小王的那個小動作。
「當然。不怕才怪咧。」小王擦了把留在額頭上一直沒敢擦的汗,「你知道嗎?她比我只早進藝檔室一年。藝檔室是全中心公認的後勤部門。任何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有我們的份,升職加薪都沒我們什麼事。可是她簡直就是藝檔室的奇跡。一路由和我一樣的檔案管理員的位置扶搖直上,現在已經是中心重點培養的中層干部了。」
「的確很厲害。」何念點頭,回憶起她工作時連接電話時間都沒有的專注模樣,又覺得升職奇跡不由她這種人來締造還能由誰?
王鎬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道︰「曾經有個出了名的變態的導演,狂換了十八個場記,到武靖宜之後就再也沒換過。你知道為什麼嗎?」
何念搖頭表示不知。
王鎬嘖著舌道,「因為武靖宜比她還變態。那個導演拍那部戲時,讓武靖宜幫忙做字幕。一開始說要中文字幕,原本應該三到五個工作日才能做出來的東西,讓她第二天交貨。她跟了一天的戲再用私人時間熬了一夜,交出來了。那個導演東西都沒看一眼就說可能有外國觀眾要英文字幕。武靖宜就又熬了一夜,將英文字幕又弄了出來。結果那個導演又覺得中英文字幕更好又要求中英對照的字幕。你要知道做字幕不像電腦排文字,可以把前面兩天做的粘貼一下就完事了,那是一句句拍好只能存個最終版的。換作是誰,忙了兩夜半句贊揚半毛錢都沒撈到,肯定不會再忍那個瘋子導演了,可她二話沒說又熬了一夜。雙眼都熬成狂魔似的了。人家又來了一句,還是換回中文字幕吧,那些古文翻成英文也是不倫不類。她竟然又熬了一晚,把字幕做回到最初的全中文。要不是第二天就是公演日了,我估計那個導演還會變下去。不過也因為這樣,那個變態導演從那以後就把她當成御用場記了。原本藝檔室員工去劇組幫忙是不能離開藝術中心排練廳的,可那個導演是圈內大腕,連我們老總都讓著她幾分。所以她只要去外國外地公演都點名帶著武靖宜。」
她就是這樣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的?這的確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可能是因為初次見面就對她留下了非常鮮明而獨特的印象-自負、高傲、冷漠。先入為主地以為任何時候的她都會是眼中閃著淡漠的清冷模樣。今天才知道,原來她還有隱忍、堅韌而頑強的一面。那時的她,一雙熬紅的眼中一定有著比清冷更多的東西,比如對被認同的渴望、比如對磨練的不妥協。忽地,何念生出一種想要看一看那時的武靖宜的念頭來。那個比現在要生澀要不得志的武靖宜一定會有著更加豐富更加有人情味的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