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出去過?呵。有人替你跑腿,你當然不必出去!」胡亥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塊綢緞來,那緞面上的小篆清秀娟麗,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晏落只掃了一眼緞面文字,已是驚得幾乎站立不穩,「午時」、「麗苑」,而那落款,竟然是「晏柔」。有人借自己之名,約喬松午時去了麗苑。
「竟然利用二皇兄對你的一片深情,將他引到宮內!你知不知道他死得有多慘!他被父皇一劍刺穿……」回想起喬松死前慘狀,那被血水整個染紅的單薄身影,再也無法多說一個字,大慟之下,只剩淚如泉涌。
「這根本不是我寫的!他腿腳不便,我怎麼可能寫信約他出來!」這是一個陰謀。有人策劃了一個殺害喬松的陰謀,而自己卻不知不覺被陷其中。
胡亥悲涼地抬起眼來,血紅的雙眼直直望著雙眼噙淚的晏落,許久,一雙染滿喬松鮮血的雙手忽然緊緊抓上晏落瘦削的雙肩,嘶啞著聲音道︰「你可敢對天發誓!」
「若你手上這封信是晏柔寫的,叫喬松化作厲鬼,日日夜夜纏著我,讓我無一刻安寧……」
「夠了。」
「落,你瘋了!」
胡亥與扶蘇同時出聲喝止。
晏落意味深長地掃了眼扶蘇,雙眸移回胡亥處,將那未完的誓言補全,「……至死方休!」
「這才不枉喬松臨死都不許我們刁難你!」胡亥舉起右袖,用力抹了把淚,放下袖時,臉上已收起了所有的哀傷,只是那血紅的眼中還有著無法藏起的痛。
听聞胡亥一席話,晏落咬唇欲忍,卻還是未忍住那如斷線珍珠般滑落的淚。喬松竟然在臨死前還如此想著自己。可自己呢?在喬松被假借自己名義之人欺騙以至喪命的同時,自己又在做什麼?
「這件事,我不會這樣善罷甘休的!」胡亥說時,將手中那錦緞重重一擲,不偏不倚,擲在了扶蘇腳旁。一雙緊盯著扶蘇的眼里,透著殺戮的凶光。
扶蘇望了眼腳邊被揉成一團的白緞,眸底有別樣的神思在飄動。幽深黑瞳望著甩袖離去的胡亥,安靜從容。
「落,你還好吧。」扶蘇一雙手剛要觸到那瘦削的肩膀,卻被冷淡地閃開了。
「你為何要害喬松?」幽幽的質問聲中透著傷痛。未得到答案之前,已然判了某人的罪。
「今日必須有一人為父皇的寶劍祭血。不是你,就是他。」黑瞳平靜探向她,他不過是在被奪去李斯、奪去父皇的信任後,阻止他們從他手中奪走更多而已。
「所以你才會不早不晚,偏偏在午時將至時,出現在我面前!」倒抽了一口涼氣,扶蘇竟然已經知道自己無意間收到了那封信。那也就是說,其實他根本就知道春桃暗訪時所發生的一切!
「若我不阻止,你會去吧?」扶蘇淡淡地問,這個曾經關乎她生死的決定,現在看來已是微不足道。
「剛才……那一切……竟然只是你的阻止手段!」他果然不是個會情不自禁的人。可笑自己沉溺其中的恩愛,竟然只是他阻止自己破壞他屠弟陰謀的手段。身上泛起陣陣寒意,開始懷疑自己所面對的、所愛著的,究竟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你以為我扶蘇是什麼人?」她竟然將他人生中這唯一一次的情不自禁說得如此不堪!他要阻止人,多得是辦法,何必……何必把自己都搭進去!
「你竟然利用我,害死了喬松!」她不懂,真的不懂,喬松到底錯在哪里,他竟然要用這樣殘忍的方法去對付他。
「我也不希望有人喪命。是他們先動了害你的念頭!」若非他們已將魔爪伸向她,他又怎麼會做得這樣絕。
「哈!他要置我于死地?那他又怎麼會傻傻中了自己布下的局,枉送了自己的性命?」扶蘇真的當自己是三歲孩童嗎?如果喬松真要害自己,他今日根本不會在午時出現在麗苑。
「這個局是趙高設下的,喬松自然不知。可這趙高分明就是他一手 養的惡犬!若非他在背後撐腰,趙高豈會有今日的囂張氣焰!」這背後的千絲萬縷,豈是晏落這個局外人所能明了的。
「就算是趙高設下的局,你該尋趙高抵命才是!天下誰人不知,趙高今日高高在上,全仗始皇帝寵幸。你竟然將這賬莫名算在喬松頭上?這未免也太牽強了吧!」晏落眼中溢滿了失望。扶蘇分明就是對胡亥奪李斯又奪贏政寵愛懷恨在心,又找不到發泄之處,只能拿喬松來解恨而已。
「牽強?」扶蘇冷哼一聲,「你總還記得那個盧生吧。」
她當然記得。那個突然登門來拜訪自己,說了一堆古怪話語便離開的方士。正是因為他那次的拜訪,才導致了胡亥和扶蘇今日的水火不容之勢。
「你該不會告訴我喬松又與盧生有關系吧?」她太了解扶蘇的性格,分明就是在借機轉移話題。
「喬松精通伏羲之法,善推過去未來,你該知曉吧。」扶蘇強抑心上因她這種種不信任而翻騰的情緒,他原本不想讓她知道這隱在暗處的一切。可是,現在看來,卻不能不說了。
晏落不願作答,只是微微頷了頷首,其實喬松的佔卜之精準,常常讓她心中稱奇。
「憑你的聰慧,該不難了解,那個在父皇那里事事未卜先知的侯生,背後是由哪個神人在撐腰了吧?」聲音幾乎自牙縫中透出。
喬松!虧他這麼多年,在那荒廢的一隅扮演著失意皇子。可父皇身邊最親近的兩大奸佞,竟然都是這位好皇弟一手栽培的心月復。
「盧生也是喬松的人?」
那如此說來,當初扶蘇與胡亥的那場誤會,根本就是喬松刻意為之的?那個溫潤如玉、笑如春風的絕色男子,他怎麼會是心計如此深重的人?更何況,喬松對胡亥的疼愛,是自己親眼所見的。
晏落詫異地瞪向扶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第9章(1)
「不止我師傅,連我也是喬松公子的人。」稍顯稚女敕的柔和聲音自未關的門外傳來。侯生那張青澀的臉微笑著出現在晏落面前。
「我憑什麼信你?」侯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的話她原該信的。可是,她又怎麼能僅憑扶蘇和侯生的一面之詞,就認定自己所認得的那個與世無爭的喬松,竟然是個陰狠歹毒的人?
「宮內方士皆听趙高調遣,而趙高表面上是始皇帝陛下的奴才,可暗地里,方士館誰人不知他只听命于喬松公子。」這是方士館中人人心照不宣的事實。
「別說如今人已亡,就算喬松仍活在這世上,你又如何能證明這些所謂的暗地里的事。」
「姑娘武功全失,是因為我在你藥中加入了化功散。姑娘應該知道,你沒了武功,對扶蘇公子並無半點益處。」侯生說時,一雙眼望向一旁面色黯然的扶蘇。假始皇帝之手除了喬松他原該大大松一口氣才是。顯然,這小柔姑娘對他的重要性已經超過了一切。
「我沒了武功,對喬松又有何益處?」心底雖很明白,自己沒了武功的事的確是與趙高月兌不了關系。可是,趙高畢竟不是喬松。
「姑娘的命,是想做帝王之人不能沾也不敢沾的。廢了你的武功,再將你逼出宮去,到時要殺要剮,就由不得姑娘了。而如此一來,姑娘也就不可能再靠近喬松一步了。」說到這里,連侯生都不得不佩服趙高的陰毒狠辣。
「可你不是也是想做帝王的人嗎?」晏落幽幽望向扶蘇,語氣中滿含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