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影像進入他的眼里,就像是輕輕點過水面的蜻蜓,短暫的停留,卻改變了水底下的平衡,
在過去那麼多年的歲月里,他沒什麼想到她。
除了那一年溫室改建成飯店式的培訓中心時,他有短暫想到和她共同發現的秘密。
他在想,就算她當年小到搞不清楚事實,現在長大了,也應該知道了吧?
湛海藍吹了一聲口哨,將在遠方追逐著浪花玩的亞哈二世給召喚回來,然後緩緩的往大屋的方向走去。
往常識路的馬匹不用他的催促,就會將他帶回去,只是今天他有了改變路線的心情。
為了一個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他穿過樹林。
新的路線將會經過司雪晨家的小洋房。
他還記得很多年前的傍晚,他追著亂跑的亞哈過來,看見了她在跳舞。
她們家籬笆旁雖然還有綠蒼蒼的灌木,但庭院卻不再充滿青草的香氣,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的水泥地。
很多事情,在很多人消失了之後,就跟著改變了。
在他母親過世之後,湛園做了一次巨大的改變,那些當初她堅持要做的溫室、花園全部都在挖土機的動作下,變了一個模樣。
百花齊放已經是記憶,原本的歐式花園迷宮,現只剩下草皮,花崗岩的寬闊車道縱橫其中,再也看不出曾經有過的蓬勃生氣。
當他听見那聲呼喚時,還以為是海潮聲的錯覺,直到那張美麗的臉帶著受驚的表情關上她的窗時,他才知道那是現實。
往事已經是過去,當下才是現實,他分得很清楚,就算心里的結難解,他也應該知道--
餅去的事,無關現在的生活。
第三章
司雪晨小跑步出門,她直接穿過廣大的草坪,走在車道上,很快的就走到鏤花大鐵門旁邊一個專供進出的小門。
她跟警衛崗亭里的保全點點頭,她記得小時候這里的守備沒有這麼森嚴的。
昨天坐湛海藍的車子回來時,他簡單的跟當時值班的警衛說她是廚師的女兒,只見他立刻表情嚴肅的拿出一台數位相機來,幫她照了一張相。
「無聊的人太多。」
湛海藍對件事的解釋就這麼簡單。
司雪晨在想,應該是太多想朝聖的追星族把這里當成天堂了吧。
她沿著柏油路小跑步,一直有慢跑習慣的她,一點都不覺得跑步是件苦差事。
她逐漸離開象征財富和地位的別墅區,來到了喧囂的主要道路上。
她找了一家便利商店,買了一瓶礦泉水之後,才在蔭涼的候車亭里坐了下來。
八月的空氣很悶,就連風都熱呼呼的,在等了十幾分鐘之後,她開始覺得熱而猛灌水。
又十多分鐘過去,她的臉頰有些發燙,感覺自己開始流汗了。
看著手表跳過九點二十分,她決定放棄遲遲不來的公車。
計程車才是她一開始就該選擇的交通工具。
于是她走下人行道,對著迎面駛來的計程車伸出她的手,但卻沒注意到人家已經有搭載乘客了。
于是黃燦燦的計程車呼嘯而過,停在她面前的,卻是一輛黑得發亮的保時捷911跑車。
車窗降下,坐在駕駛座的,正是湛海藍。
她嚇了一跳,退了一步,搖著手,「不……我不是叫你……我是要叫計程車,不是……」
天哪,怎麼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呀?
她早上才剛對著這張臉關上窗戶,人家卻不計前嫌的要讓她搭便車。
「上車。」他似乎對她的解釋沒興趣,只用了兩個干脆的字,表達出他的意圖。
他的語氣里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于是司雪晨只好伸手去拉後車門。
扳了幾下之後,她一臉無辜的說︰「打不開。」
他要叫人家上車,好歹也要把中控鎖打開呀。
湛海藍又給她兩個字,1前面。」
于是司雪晨只好坐到前面去,她心想,往好處想,至少有冷氣可以吹了。
但車里的冷空氣似乎不能消除她的炙熱感。
雖然沒有汗水,但她遺是覺得熱,明明旁邊坐著一個冰山似的男人,她卻一點都涼不起來。
她把手夾在大腿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不安的手指正在那扭來扭去。
他安靜的開了一段路,才開口問道︰「去哪?」
「啊!」他突然打破靜默,倒把她嚇了一跳。
「妳鬼叫什麼!」他原本全神貫注的盯著路面,但她的反應卻讓他不多看她一眼都不行。
他不過說了一句話,她有必要像見了鬼一樣的反應嗎?
「你突然開口說話,嚇了我一跳。」她拍拍胸口,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緊張什麼?
「我開口說話不是奇跡,妳不用感到驚訝。」他又看了她一眼,重復又問了一次問題,「妳要去哪?」
「我要去敦化南路的極品天廈,你知道那里嗎?」
「嗯,知道。」
他才一說完,車子便在沒有減速的情況下,在回轉道進行了一個驚人的大回轉,
司雪晨被突然的離心力給黏在椅背上,心跳急遽的飆到一百三。
「你在干嘛!」她嚇得頭發都要站起來了。
如果剛剛對面有來車怎麼辦?如果後面的車子沒有保持距離,那又該怎麼辦?
他是想在自殺的同時順便連累她,還是故意以制造交通事故為樂……
「去極品天廈。」
她要去的地方跟他原本走的路完全相反,除了轉彎之外,他想不到其它更好的方法。
「我是說那樣轉彎!」司雪晨真想在那張冰塊臉上甩兩巴掌!「你想殺了我呀!」
「我不想殺了妳,我只是要送妳去極品天廈。」
她的怒火和高八度的聲音,似乎都沒有影響到他,車速依然持續在飆高中。
司雪晨只能緊抓著窗上的把手,在心里把所有的神都問候一遍。
「你再這樣開車,遲早有一天會把自己或是別人給送上天堂去的!」她氣呼呼的說著,完全忘了她的緊張。
奇怪的是,她的指責居然沒有讓一向高高在上的他惱火。
「歡迎回來,司雪晨。」
他轉頭看她,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看著他黑亮的雙眼,她的心跳竟不降反加快。
哎呀,一定是剛剛那個轉彎把她給嚇呆了,所以才害她弄不清楚她的心跳究竟是快還是慢。
司雪晨看著自己映在玻璃櫥窗上的臉,她對櫥窗里展示的珠寶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只看見自己因為哭泣而通紅的眼。
而哭泣是因為懊惱和自責。
她真氣自己的怯場和出錯!
如果她沒有辦法克服對視線的恐懼,那她永遠都登不上舞台,也永遠不能夠在水銀燈下發亮。
「我真笨!又搞砸了!」
只是那句「我們會再通知妳」,她很清楚那代表什麼意思。
在美國的時候,她已經被好幾個舞團拒絕過了,雖然她還抱著希望,但難免遺是有些沮喪。
克蕾老師幫她寫了封推薦函給她在台灣的絳色皇家擔任舞監的同學,替她爭取到一個試演的機會。
沒想到她還是搞砸了。
一開始她就很緊張,冷汗直冒,因為她一直沒有辦法克服人的視線帶給她的恐懼,總會莫名的就感到害怕。
在做Ballon這種大的跳躍動作時,她跌倒了,然後她就開始慌了、亂了,耳朵里根本就听不到音樂聲,她僵硬的站著,直到那個小節結束。
「如果妳恐懼視線,最好放棄舞台。」
每個人都這樣跟她說,可是她好不甘心,她真恨自己一點用都沒有!
她站在台北街頭哭,不甘心的淚水不斷的從眼眶里涌出來。
如果不是喀擦、喀擦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響著,她恐怕不會發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