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雪晨趴在老式長客廳的地板上,從法式的落地窗看向鋪砌著石板的庭院露台,再前面是一處散布著花叢的小假山,透過湛家花園底部的樹木細縫,她可以看到海。
她歪著頭,咬著鉛筆,作業本上涂鴉著穿著白紗的幸福公主,她畫得並不好,這使她有一些沮喪。
不過充滿香氣的手工餅干,很快就使她恢復了精神。
她輕輕的哼著歌,踮著腳尖旋轉、跳躍著,感覺自己像個閃亮的明日之星。
她六歲開始學芭蕾舞,她最親愛的把拔是她最忠實的觀眾。
一陣遙遠清楚的啪答聲將低低的海浪聲蓋了過去,她知道那是馬蹄走在石道上的聲音。
湛海藍常會騎著馬,穿過樹林到海邊去,但他從來沒有經過她家籬笆前過,所以她仍繼續沉浸在她的舞蹈世界中。
一只短毛獵犬從籬笆外鑽了進來,趴在院子的石階上,用溫和的眼楮看著她的表演。
司雪晨跟牠非常熟,當牠的主人不在家的時候,牠常常跑來跟她玩。
「是亞哈呀!」她對牠鞠了個躬,「你也懂得欣賞嗎?那我這頂尖的舞者,就為你跳上一支舞吧!」
因為那閃亮的舞鞋和優雅的緞帶,使她愛上了芭蕾舞,而這個小客廳就是她的舞台。
她輕快的果足滑過光潔的地板,像音樂盒上的跳舞女圭女圭,不斷的旋轉、跳躍。
一個轉身、回眸,她忽然發現在籬笆外的湛海藍正騎在馬背上看著她。
因為在她的地盤,所以她的膽子大了許多,開口就是有點指責的味道。
「你沒有鼓掌。」
那是一種禮貌耶,至少她就這麼認為。
「我不是妳的觀眾。」他的聲音一直都不大,但卻是清澈好听。「再說,妳也不是為我而舞。」
她跳下石階,站在籬笆邊抬頭看著他,「可是你看了我的表演,就應該給我掌聲才對。2
亞哈在她腳邊搖尾巴,似乎非常認同她的話。
湛海藍搖頭,「我的掌聲很寶貴,只給最值得的演出。」
「哼!你真沒禮貌,我把拔說沒有禮貌的小孩沒人喜歡。」
她圓圓的眼楮、紅潤的雙頰,還有氣呼呼的模樣,都讓他想笑。
「妳把拔說的對,妳是不討人喜歡。」
听她用撒嬌般的柔軟童音把爸爸說成把拔,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很有禮貌!」她不服氣的跺腳喊道︰「我是在說你啦!大家都說你是個眼楮好高的人,沒有禮貌,都看不到人!」
他薄薄的唇彎成一道弧線,「那可能是他們不夠高吧。」
「才不是呢!」
很奇怪的,自從舞會那天她偷溜進去被他發現,而他卻沒罵她、也沒去打小報告之後,她就不大怕他了。
以前她根本就不敢多看他幾眼,現在她才知道老是悶不吭聲的他,也是會說話、會笑的人。
「嗯,喂,這叫什麼?」他的注意力突然轉移,指著籬笆內的灌木叢問。
「花。」
他又問,「什麼花?」
「花就是花呀。」她理直氣壯的說,「我把拔說的。」
「原來妳不知道啊,呵呵。」他一扯韁繩,馬匹又啪答啪答的往海邊的方向跑去;而亞哈則是吐著舌頭,也跟著跑了過去。
「我知道啦!」她把手圈在嘴邊,對著他離去的方向喊道︰「我明天再告訴你!」
那一個傍晚,司雪晨把她爸爸房里關于花卉的書都搬下來,非常努力的尋找著答案。
其實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去問她把拔,可是她覺得那樣子會被他瞧不起,所以還是算了。
那叢不知名的花,在她八歲的那個傍晚,困擾了她好久。
棒天她一放學回來,就在院子里一邊玩跳格子、一邊等他經過。
當馬蹄聲響起時,她的笑容也揚了起來。
亞哈又從籬笆下鑽了進來,興奮莫名的撲跳到她身上,在她白色的百褶短裙上留下了好多印子。
不過牠的主人卻沒有經過,彷佛忘記了這件事。
司雪晨很失望,不過畢竟是小孩子,很快的,她也忘記了。
熱烈的秋陽彷佛在炫耀他的傲人能耐似的,一整天都發出令人苦惱的高熱。
司雪晨一回到家就直接躺在地板上,連制服也沒換,吹著有怪聲的老風扇,學起亞哈那樣吐舌頭想散熱。
「好熱喔!」她用手搧著風,手里的冰早就已經吃剩下棒子了。
「好想玩水喔!」可是把拔說如果沒有大人陪,她是不能去海邊玩的。
要是有冰冰涼涼的水能玩就好了。
「對了,去溫室!」她興奮的爬起來,穿好鞋子就往大屋的花園沖去。
湛家主屋後面的溫室大約有兩百平方公尺,面積非常的大,從外面的玻璃看進去是一整片的綠色,可見里面的植物之多了。
因為設有自動定時噴水設備,所以司雪晨打算去享受一場人工雨。
她推開玻璃門,迎面而來的是一陣舒服的涼氣,她探頭進去喊了幾聲,「把拔?把拔?」
司雪晨一邊喊、一邊走,然後她停下腳步,湛海藍從一大群蕨類植物里走出來,手里還拿著小鏟子。「妳爸不在這里。」
「二少爺?你怎麼會在這里呀?」她驚訝的說。
「為什麼我不能在這里?借過。」
他繞過她,蹲在一盆有著厚葉子的植物前面,用他手里的鏟子把盆土弄松,再注入液體肥料。
「你在干嘛呀?」她好奇的問。
「妳說我在干嘛呢?」他一邊工作,一邊說話。
「你在照顧花草,跟我把拔一樣。」她咬著手指頭,稚氣的說,「不過,你是二少爺呀!」
她從來就沒看過大少爺把手弄髒過,可是二少爺現在手上卻沾滿了泥土,而且表情還好溫柔。
「那又怎麼樣?我不能吃飽了撐著,跑來這里看看嗎?」
「你又不是只有看看而已。」司雪晨又問道︰「這是什麼呀?」
湛海藍看了她一眼,「妳不是司叔的女兒嗎?這是船形蘭。」
她吐吐舌頭,「我把拔說過我就忘了嘛。」
她媽媽都叫她小糊涂蛋,這四個字倒是把她的個性說得很清楚。
司雪晨是個喜歡童話、芭蕾舞、蕾絲緞帶的小女生,她覺得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就是跟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湛海藍哼了一聲,「我想也是。妳跑這來干嘛?」
「快六點啦,」她笑呵呵的說,「這里會噴水喔!還好我把拔不在,不然他一定會把我趕出去的,因為他怕我會感冒。」
湛海藍說︰「妳怎麼知道我不會把妳趕出去?快出去,小孩子別到這里玩!」
「如果我不可以在這里,那你也不可以,你也是小孩子。」她不服氣的說。
「喔?我是小孩子?」他俊眉一挑,口氣有些不悅。
他是還未成年沒錯,不過絕對不是小孩子。
司雪晨用力點點頭,「對呀,像大少爺那樣才算是大人。」
就像童話里的完美王子,他的笑容彷佛有魔力,看到的人都會感到幸福。
「妳的標準還真奇怪。」
才說完,玻璃屋頂上的水線就開始運作,一陣細雨開始降下,司雪晨高興的說︰「開始了!開始了!」
湛海藍轉個身,從被枝葉掩住的工具櫃里拿出一把自動傘,啪的一聲彈開來,將他自己和司雪晨都納入傘下。
「啊?」她跑出傘外,「我要淋雨啦!」
司雪晨在滿室迷蒙紛飛的水氣中蹦蹦跳跳的,一臉非常滿足的快樂模樣。
「還真的讓妳說對了,這的確是雨。」他站在傘下,不解她為何能因為如此微小的一件事就開心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