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脾氣很壞的小男孩,因為久病的關系加上家人寵溺,個性就像個小霸王,專門欺負照顧他的醫護人員,一使性子還會拿東西砸人。此時,只見那個小男孩穿著病童的服裝,抱著女孩子才會玩的洋女圭女圭,在醫院長廊上奔跑。
他撞倒了人不道歉,反而惡狠狠地瞪著擋他路的人,小臉滿是不服輸。
「閃開啦!死三八!」他甚至咒罵巡房的護理人員。
他是醫院里的小霸王,讓人頭痛的重癥病童。
小霸王一直跑,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人,什麼都不在乎。
直到一抹縴細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他飛揚跋扈的模樣立刻消失不見,露出像是老鼠見到貓似的孬種神情。
讓小霸王變臉的人,有一張清秀的五官,表情很柔和,笑容淡淡的,看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也看不出有半點威脅性。
「唉。」
但是,她只嘆了一口氣,已讓小霸王手足無措。
「我、我、我我我……」
「不想妹妹回家,說一聲就好啦,如果你有乖乖吃藥,就可以回家跟妹妹玩了不是嗎?為什麼要故意惹妹妹哭呢?喜歡的話,坦率說出來不就好了嗎?」她蹲在小男孩面前,用輕描淡寫的語調對他說話。
「你生病又不是你的錯,妹妹不會這樣就討厭你的。」
「可是我把媽媽搶走了啊!還搶走了她的女圭女圭……」小霸王臉一垮,哭了起來。「我也想去上學,去參加運動會,嗚哇……」他在她面前哇哇大哭了起來。
面對小男孩的哭泣,她好無奈,卻也好寵溺的笑了。
「傻孩子。」她說。
嚴恕沒有辦法轉開自己的目光,看著那抹溫柔的笑意,他久久移不開視線。
後來他知道了,那個女孩是小兒科的護士,而她照顧的那個小霸王,是醫院院長的長孫。
原本他不打算再租給那家醫院一項大型設備,因為有出價更高的醫院願意承租,那天,他是打算去回覆不續約的。
但是他看見她了,向來對工作以外的事不威興趣的他,就這樣把她的臉印在心版上。
最後,那天他在醫院里找上了院長,續了約並且捐了錢,然後向院長探听那名小護士的姓名。
宋雅鈞,未婚、單身,父母雙亡,自護校畢業的二十五歲年輕女孩。
接著籍那家醫院院長舉辦的聖誕餐敘,他制造了跟她見面的機會。
她是個性很淡定的一個人,對大部分事情都不感興趣,例如當天的餐會有多少名流、豪宅裝橫有多豪華、宴會的女士們穿哪個牌子的訂制禮服,甚至是他——她都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的眼神在宴會中常常放空,直到健康出阮的小霸王出現在眼前,她眼中才迸射出光采。
越是如此,他越忍不住想吸引她的注意力,而他也成功了。
找到機會要了她的電話,生怕她就這麼忘記他,他很勤快的邀約,很快就發現她是他想要牽手一輩子的人。
于是他就求婚了。
他們的婚姻來得太迅速,可是很幸福,結婚八個月,一直都有戀愛的感覺。
他們不吵架的,但他最怕惹她生氣,她不會對他大小聲潑婦罵街,通常就只是溫溫的看著他,不說話,也沒有掉眼淚,可他就怕她這一招。
他記得他的妻子從來不掉淚,如今他卻在黑暗中听見她聲聲哭泣,要他醒來。
為什麼他沒有回應她的期待?這是頭一回也是唯一的一次,她開口對他提出的要求啊……
嚴恕睜開眼楮,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他想伸手抹掉滑落的淚水,卻發現沒有辦法移動自己的身體分毫。
他身體沉重的像灌了鉛,無法動彈,他為此焦慮地掙扎、吶喊,仍然只能發出微弱的申吟。
「放輕松,好好休息,沒事的。」
讓他安心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伴隨著滴在嘴唇的少許水分,身旁有了人,讓他安靜下來。
「我在這里。」那個聲音說。
他努力睜開眼楮,依稀看見光線以及模糊的輪廓,但卻看不清、看不真切,也分不清他看見的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好累,頭好痛,好想閉上眼,而身邊陪伴的人有著令他安心的氣息,他因此不再躁動,安下心來,沉沉入睡。
他作了無數個夢,大部分都跟他的妻子宋雅鈞有關系。他夢見他們相識相戀,夢見他的主動追求,夢見她的嬌柔婉轉,夢見他們的幸福。
當然,也曾夢見她心碎哭泣,而他總會在這時急躁起來,掙扎著想清醒、想起身。
「再睡一下。」那個聲音也總是如此安撫他。
每一次睜眼,他就會看見不同的光線,亮得刺眼或者暗到昏黃看不見,但在這些光線中,都會有個模糊的人影,細心地陪伴在他身旁。
于是他就這麼睡睡醒醒,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直到有一天,他對四周的感覺不那麼遲鈍,呼吸不再深沉規律,甚至听得見細微的海浪聲後……他發現,他可以睜開眼了,不再覺得睜眼是件疲憊不堪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還看得見。
他反轉雙手,在眼前反覆翻動,確定了自己看得很清楚,這是他的手。
而後他又看見一整片玻璃落地窗,也看見一片星海銀河……他在哪里?
嚴恕移動沉重的身體,自床上坐起身,抬手模模自己的頭,那兒依舊纏著一圈紗布。
他仔細思索,頭有點痛,腦子有片段的畫面掃過,一幕又一幕,迅速在腦中串聯成形。
車禍、醫院、手術、失憶、失明,以及他的妻……他想下床,想去尋找他重要的人,他拉掉所有纏在身上的心電圖、點滴等,吃力地挪動雙腿,腳踩在地面,是磁磚冰涼的觸感。
他一站起身,卻感覺自己無法平衡,僵硬的雙腿讓他沒辦法正常向前行。
可他仍是要走,不在乎身體的肌肉尖聲吼叫著要休息。
他走路的樣子像一具活尸,一步拖著一步,慢慢走過有如飯店房間一般的病房,來到長廊上。
空氣中有著熟悉的食物香味,他循著味道走向房間隔壁的小廚房,在那里,他看見了一抹嬌小的身影。
他就這麼站著,不動了,拼命的喘息。他好累,才走這麼一小段路,就讓他累慘了。
宋雅鈞在小廚房里炖煮著補身的湯品,想著嚴恕清醒後可以喝,雖然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醒來,又記不記得她是誰,可她還是想為他做這些事。
倏地她听見微喘的喘息聲,她心一驚,火速的轉身。
「咦?」她看見了他,清醒的嚴恕,一臉蒼白虛弱、一身凌亂的衣物和雜亂頭發,頭上還纏著繃帶?她嚇了一跳。「你、你清醒了?!怎麼下床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她連忙放下湯勾走向他,生怕他是幻影。
看顧了他一周,他總算清醒了,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要先開口說什麼。
「哦。」嚴恕哀模肚皮,皺眉對她裝可憐。「我要吃。」
宋雅鈞看見他醒了,能走、能說話、能視物,高懸已久的一顆心終于放下。
太好了!即使又動了一次手術,他仍然沒事……太好了,他恢復健康了。
「你先坐下來。頭會不會暈?會不會舒服?」扶著他慢慢走回房間、逼他在床上躺下後,她一連問了好多問題,還讓醫師來為他檢查一番,直到確定他真的沒事,她才松了一口氣。
宋雅鈞看著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去弄點湯給你喝好不好?」她不敢問他記不記得她是誰,很多很多的問題他沒說,她就不敢問。
她在心里假裝他記得她,一個他很喜歡的女生,先這樣就好,她暫時不想再面對又被他遺忘一次的事實,這對即將離開他的她來說,打擊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