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意……」我不由得瞠目結舌,她的反應出乎我意料之外。
「說啊!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麼?」
「說你為什麼說我重色輕友?為什麼不喜歡李立得?為什麼?」綠意固執地質問我。
「我……」
「你對他有偏見,」綠意不待我回答,搶著說出心中的不滿︰「你嫉妒我,看不得我好,嫉妒我幸福快樂,所以對他有偏見!」
「那麼,」我平靜地問︰「你是不是也以為我佔有欲太強,不滿你跟李立得太好,被他搶走,所以不贊同他,對他有偏見,蓄意破壞你們的感情?」
綠意回答說沒有。
「夏綠意,」我繼續說,說開了也好,總是要坦白對待的。「你自己憑良心想想,你什麼時候真正把我放在心里,在意過我的心情?我承認,我一直很欣賞你的自信和果斷,也很羨慕你的神釆和樂觀,可是我犯不著嫉妒你。我對李立得根本談不上印象,你硬要說我對他有偏見,果真如此,我說了,你又會受我的影響嗎?不會。原本你就沒有把我看得太重,我又何必嫉妒你,怕那些男男女女奪走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我縮回腿,曲著膝蓋,把頭擺在上頭。
「是的,有時我是很討厭你那種自以為是,優越感十足的態度。可是,又如何呢?各自有各自不同的才情,我從不認為自己比起你有什麼黯淡,又何須嫉妒你光彩奪目的意氣昂揚!」
「也許,我錯在不坦然。我一直不喜歡說太多關於自己以及我們兩人相交的事,也懶得解釋太多,所有的感受都放在心底;而你卻一直很坦白自己的感受,相形之下,也許我就顯得陰險。」
「大概你也覺得我陰險,所以這麼多年的交情了,到頭來,落在你眼里,我竟是個看不得你順遂快樂的壞心眼女子。」
綠意看著我,臉上一片坦蕩。她說︰
「你的確是很陰沉險詐,所以我不太喜歡和你在一起。每次跟你在一起,看你一臉不開朗的樣子,就讓人覺得心里很沉重,很不舒服。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累,心里負擔很重。」
綠意這樣說,她心中一片坦蕩,我卻不免有所耿懷,我全心全意的對待啊!可是,卻又是真確不過的事實。我一直不開朗,不信任人類的情感,而綠意常說「視覺影響感覺」,她的直接感受,未嘗不是她內心對我最真切的感覺。
「原來你一直這樣想,」我說︰「那麼,我們是互相厭煩。雖然,我也許更不坦然。」
「何止這樣,」綠意又說︰「我覺得你一直要把自己所想所認為的,強制加在別人身上。你嘴巴雖然說沒有,你只是希望把你的感受讓好朋友分享,可是每個人看待事情都有不同的角度、想法,你這樣做不是一種變相的強迫嗎?好比你常常寄些文章給我,我跟你不一定有相同的感受;你喜歡天文地理,我也不見得欣賞,可是你一勁講那些、寄那些東西給我,你不認為你自己也是很自以為是嗎?」她搖搖頭︰「這些都讓我覺得好累,負擔很重,每次見到你,心里的壓力就很大。你一直那麼不快樂,我真不知該如何跟你相處!」
炳!我突然笑了出來,笑得眼淚受不了刺激,一直流下來。
「夏綠意,你很坦白,雖然很傷人。」
綠意微微一笑,更毒的話跟在後頭︰「那是你心理建設不健全才會覺得受傷害。其實不止是我,很多人第一眼看到你,都覺得你一臉厲盡滄桑的風霜。你其實不必這麼不快樂,可是你硬要把自己關在虛無瓢渺的小天地里,自怨自艾,自憐自傷,搞得自己不快樂,別人也受影響。」
她看我一眼,把抱墊丟開說︰「傅自有就是一個例子。你們為什麼會分開?其實你應該好好檢討。人家沒有理由陪著你成天憂愁煩惱。你一個人不快樂,卻搞得周遭的人跟著你神經緊張。」她停頓一下,說︰「大蘇,將心比心,你自己不也沒有考慮過別人的心情,自怨自艾,認為別人都不了解你,不信任人?!結果你對人家的好,往往成為別人的負擔;要不然就孤高冷漠,沒有人接近得了你。其實沒有理由那麼不快樂,有時我真的覺得,你這樣莫名其妙的煩惱,根本就是活該。」
「這是你的真心話?」我沉默好久。她的話也許沒錯,卻不知為什麼句句听來那樣錐心刺耳。
她開玩笑說︰「十足真金!」
「一錢值多少?」我跟著笑出來。綠意的話,也許真的沒錯,可是要改,談何容易。我想,我並不是真的不快樂,只是個性使然,冷漠乖僻成性,就不特意追求歡笑。
「你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了!」綠意夸張地擺擺手︰「只好繼續忍受你的憂郁,承受那種令人窒息的負擔。可是,我希望,至少做到彼此坦然!」
我笑了笑,點頭答應。知己既難,知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麼,如果能夠坦然,這份情誼,就不枉一場。
第二十六章
為什麼要對你掉眼淚?
你難道不明白,是為了愛?
只有那有情人眼淚最珍貴,
一顆顆眼淚都是愛,都是愛
為什麼要對你掉眼淚?
你難道不明白,是為了愛?
要不是有情人跟我要分開,
我眼淚不會掉下來,掉下來……
琴聲幽幽清揚,歌聲哀怨淒涼。彈琴的這個人,據說,思念的人在遠方。我仔細看著她,長發烏亮,半掩著臉,曖昧的燈影下,彌漫著一股淒楚寂寞的味道。
我闖入,完全是無意中。
這家鋼琴酒吧是木木的一個表叔開的,臨時缺少人手,木木就把我抓來充當小廝,她自己則和男朋友躲混在角落。
彼客三三兩兩,有的一個族群,縱聲高談著我陌生的想像,諸如奧運、網球四大公開賽、NBA職業籃賽;倫巴、恰恰、黏巴達;霄諾、富豪、潘迪和愛快;還有什麼杜伯納犬、伯勞鳥和北美灰狼;以及什麼日蝕、溫室效應混帶著南美巴西亞馬遜熱帶雨林。有的一人獨自喝著悶酒,面壁參禪,時而咕嚕著一兩句口齒不清的呢喃。還有的歪傾斜靠,拿著灑杯搖搖晃晃,一個桌乾杯到另一個桌。更有那一身雅痞假像的,拿著酒杯的手曲張著漂亮的弧度,意態瀟灑,像是極度欣賞著悠揚的琴聲,美麗的嗓音和潤喉的酒汁。
我一邊擦拭著酒杯,一邊不住地觀察這些有趣的生態。
「還習慣吧?」調酒師小陳親切地問候,跟著遞給我一杯「紅粉佳人」。「嘗嘗看,味道還不錯,我的技術可不是蓋的。」他笑笑地說,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開始,木木為我介紹時,鄭重說他是此店第一金字招牌,不少客人,尤其是女客人,都沖著他的調酒技術而來。他謙笑著說︰
「不要亂扣我高帽戴,我不過是一個小酒保。」
「少謙虛了,」木木手一揮,「誰不知道你小陳調的酒,火候、味道都是一等一的!我表叔還說要把你簽下來,怕你跑!」
我嘗了一口「紅粉佳人」。小陳的調酒技術絕對沒話說,那滋味,爽而不膩,甘醇又清涼,沒有幾分功力,還真調不出來。雖然是比起果汁差不多的東西,我還是覺得,木木的話沒有夸張,小陳的技術的確好。我迭聲稱贊,小陳微笑著,不在意地甩一甩垂落在額前的頭發,隱隱有種蠱惑魔魅的味道。
吧邊圍坐著幾個顧客,大都沉默地啜著手中的酒液,偶爾轉頭四處張望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