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意離開後,我從書包拿出「希臘羅馬神話」;我正看到回音女神和水仙花的故事。ECHO愛上納西蘇斯,可是納西蘇斯對誰都不理睬。善妒的希拉女神懷疑她的丈夫宙斯和某個女神有所曖味,看見美麗的ECHO,就懷疑她並且牽怒到她身上,處罰ECHO永遠只能重復別人說過的話,而不能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情。納西蘇斯——唉!這個字真難拚︰Nar-cis-sus—
可憐的ECHO!想不到神也會有這種煩惱,還為了愛情招致禍端。我還以為神明都是超月兌一切的,情愛是凡人的俗務,神明從來不沾的。原來不是這麼一回事,難怪陷入愛戀的人,都是「只羨鴛鴦不羨仙」,連神仙自己部掙月兌不了愛情的牽絆了,為它傷心傷情,談什麼保證眾家信徒的幸福!
可是,我想,大概西方的神仙比較浪漫,才會有喜樂悲愁、眼淚歌笑的情愛糾葛。東方的神明就比較嚴肅了,即使是肉身得道也必須聖潔如處女,一點也不得有所褻瀆。我想,當東方神明比較累,必須一絲不苟才顯現得出莊嚴。仔細想想,如來,觀音、菩薩的塑像都是寶相莊嚴,沒什麼笑容。想來當神也不是什麼好差事,還不如為人自在。
當人,就可以談戀愛了,可是親愛的神明我想永遠不會有這咱煩惱。還是當人好,我寧願有這咱煩惱——
可憐的ECHO,是個例外。今日相見,算作有緣,我頂替了她的名字,暗許替她在現世快樂的活上—遭,談一場甜蜜,她所未竟的戀愛。
希望真的能快樂的——我只能這樣的祈禱——
第十四章
驚蟄過後,雨水就跟著來了。搞不清究竟是春雨還是梅雨,反正大地就是沒有乾燥的傾向。操場中央新植的草皮,禁不起連月陰雨的摧殘,全都泡在爛泥里,不復當初青翠鮮綠的尊貴優雅。
這樣的天氣,過久了,即使撐起花雨傘,也不再感覺得出雨中行的浪漫。神經脆弱的,便染上「雨天憂郁癥」;嚴重的,看到水就嘆氣。大家都在渴望天晴、渴望陽光,可是每天氣象報告,衛星雲圖一出來,寶島上空還是一團團灰厚的陰霾。
到最後,連我也受不了,詛咒老天亂開玩笑。
天氣陰寒,我就容易感冒,感冒以後,咳嗽的毛病就會重新侵犯。陰雨天感冒,咳嗽不是什麼有趣的事,偏偏我就是逃不過這一起無趣的劫難。
每次咳嗽,咳得劇烈,五髒六腑都像是要翻轉過來,全身虛月兌無力,一點也沒有青春正好的氣象。家里熬了一碗又濃又黑的草藥,硬逼我灌下去,咳嗽倒真是減輕了。連續服了幾帖以後,才算是治標的把癥狀壓抑下去。
病好了,雨水還是沒有走開,我和綠意撐著花傘,緩步走過積水的紅磚道上。
下雨天,coffeeshop的生意特別好,這大概是都會特有的現象。雨天沒處游玩,人又這麼多,總要有一個約會的地方。香醇的咖啡、熱帶的風情,正好有利於氣氛的培養,比起什麼速食店,茶藝館,十倍的浪漫。
我們經過一家叫做「香榭里舍大道」的coffeeshop。光看名字就覺得很有意思,正想往店門的方向走,門口處,一對男女打傘走入雨中,兩人共撐一把傘,氣氛熱騰騰的。
我和綠意與他們反向相向,面對面踫上。當我和男的遇上,四目交接,彼此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嗨!」還是大傅先開口,我才咧嘴綻出一朵微笑。
「真巧!在這里踫上。」綠意說,一邊瞄了大傅身旁的女孩,挑戰似地回望我。
我當作沒看見,朝大傅身邊的女孩點頭微笑,對方羞怯地微笑回禮。
這才真該是大傅心儀的典型,嬌小玲瓏、甜美可人,柔柔的,嫻靜不多話。她始終偎在大傅的身旁,緊緊地挽著大傅的肩膀。
「改天再聯絡吧!」我說,不知為什麼,有點怕看見他們之間親密的姿態。
大傅點頭,沒有說再見,擁著女孩消失在水簾外的宇宙。綠意看他們走遠,拍落沾滴在身上的水珠說︰
「看吧!我沒有說錯吧?」
我拉著她進入「香榭里含大道」,她猶喋喋不休︰
「等著吧!不出三天他一定會提出跟你分手。」
「我告訴過你了,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你為什麼老是要胡亂編扯。」
她輕蔑一笑。
「是嗎?那你剛才為什麼笑得那麼勉強?」
「我沒有。」
「承認自己失戀吧!何必否認呢?失戀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哭一場就沒事了,好好大睡一覺,明天又是新新亮麗的一天。」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沒—有—失—戀。」我說,特別強調加重主要句子。
我不承認自己失戀。對大博,我連思念的心情都不曾有過,怎麼能算是失戀呢?
靶情的事,我絕對忠實,也絕不會自欺欺人。大傅雖然對我好,也有過單純的告白,但我想,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份感情真正的真相。他對我只是一見驚艷,沖動地許下承諾,並沒有踏實感,既然得不到我的回應,日子一久,自然就會轉移方向。
愛情就是這麼簡單,總得兩情相悅了以後,才可能有幸福的想像。單相思,一定充滿苦澀和無奈——像我對沈浩。
沈浩!午夜夢迥讓我低嘆不已的名字!
第十五章
又到了鳳凰花開的時候。去年這時侯,我送沈浩十三朵黃玫瑰,波音七四七卻將他遠遠載走。今年花開依舊燦爛火紅,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
大傅在那場雨季過後,一直沒有跟我聯絡,直到五月太陽照得酣甜,他約我在行天宮見面。
那一天,黃歷上說百事皆宜,難得的黃道大書日。我進入行天宮,謝天謝地又謝神,大傅卻始終神色晦暗,佇立在殿門外。
「怎麼這樣愁眉不展?你不是一向最討厭人家顰眉蹙額的?」我倚著盤龍柱,不明白他的憂愁所在。
他不回答,只是一勁地瞅著我,像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鎖在心口中。
我等著,他還是不說,我們坐在殿門前的台階上,靜默如兩尊守候的門神。
他有時看看天、看看地,偶而回頭凝望殿里求神祈福的善男信女,多半時侯則
研究自己紋路復雜的雙手。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我嘆了一口氣,心里其實明白了,約莫綠意說的——「分手」。
大傅心里大概覺得愧疚,才會一直不敢明說。也許他並沒有忘記當初說「要好好照顧我」那一句許諾。
可憐的大傅——
「走吧!送你回家。」終於開口了,還是沒有說是為什麼。
「不用了!」我拒絕說︰「我自己回去。」
大傅沒有堅持。最後,反倒是我看著他的身形消失在車水馬龍中。
那時我仍單純地以為,交情只是兩個人的事,相逢以後,就不該再有曲折,雖說彼此之間愛情不談,各自經歷傳奇以後,友誼可以從此天長地久。
可是,夏天過後,听說他航入了醉夢溪,從此音訊渺茫,我才知道,行天宮中的靜默,就是所謂的告別式,差勁的連一聲再見也沒有。
怎麼會這樣?我一址找不到答案。
難道只是因為他找到了真正想照顧一輩子的紅顏至交,就連友情都可以不要?還是因為他覺得實在愧負我,所以干脆斬斷所有的關連?
不論我怎麼想,就是理不出可能的答案。大傅天真的以為這樣做就可以避免所有的傷害,他大概沒料到,我反而因此別添一番不必要的愧澀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