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聚散是不停的,情緣自淺深,分離聚合皆前定,這情景卻每每讓我想起大觀園破敗後,一干眾人各自為命的凋零。
阿花「啪」的一聲,書本朝我腦袋敲了一記,說︰「什麼時候了,還在悼念這些不著邊際的閑事。拜托妳實際一點好不好?」
我模一模頭,朝小麥苦笑說︰「那天我突然變笨了,一定都是阿花的罪過。」
「對付妳這種人,就是要用這種手段。一天到晚風花雪月的,聯考可不會考妳林黛玉究竟是一塊石頭變的,還是一株草轉世的!」
「阿花說的沒錯,杜歡,」小麥附和說︰「妳就是喜歡亂想,想太多了。剩下不到四十天了,還有心情感傷那些聚散離合。」
「她啊,」阿花在一旁拼命加油添醋︰「天上飄朵白雲,地上吹片落葉什麼的,都可感傷個老半天。我看到時候,她不是成了補習的難客就是南陽街的游民。」
小麥打了她一下說︰「妳少大嘴巴。」然後轉向我︰「念得怎麼樣了?」
我笑說︰「還好。如果阿花不在背後詛咒我的話,也許會更好。」
阿花嘟著嘴又要辯駁,鐘聲當當的響,堵住她的搶白。
其實每科都已經教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些復習的東西,課上不上倒也無所謂了。是以每科老師大都放我們自習。反正高三生這時候,一只腳差不多都跨出校門了,往後的發展,各憑造化,七月大審日再分明見生死。
我干脆丟下書,趴在桌上蒙頭大睡。天氣這麼熱,太用功傷神,熱死寶貝的腦細胞,那多劃不來。反正是最後一堂了,既然精神不濟,勉強自己專心,徒然浪費時間。
阿花把我搖醒的時候,鐘聲正好響了第一響。我睡得滿身是汗,汗涔涔的,衣服黏在身上,極不舒服。
我幾乎把全身都打濕了,才甘心地回教室。小麥和阿花正好要離開。她們倆參加了考前總復習班,我因為討厭補習班幽暗蕭索的氣氛,所以就沒有參加。我還是寧願自己一個人念,自在又逍遙。
我慢慢地把書包整理好,然後才閑閑地搖晃出教室,晃到樓梯間,正好遇著了米俊寬。
「嘿!真高興看到你。請我吃飯好不好?」我半是撒嬌,半是央求,嘴角卻又不禁泛起笑意--怎麼每次見面都離不開吃飯這回事!丙真是無救的飲食男女。
他輕輕捏一下我的鼻尖,笑說︰「貪吃鬼!就只想著吃。有沒有想我,嗯?」
這時的米俊寬,怎麼看都令人難以相信他會是那種冷漠孤傲絕情的男子。然而,米俊寬的確是冷漠的,他只對我熱情;米俊寬也的確是寡情的,他只疼惜我一個人。他不曉得傷了多少痴情的心,可是受著這樣一個諸子暗暗傾慕,卻只對我一人傾心的男子的愛憐,我心中有種莫名的虛榮。以前我吝于對他表示我內心的感情,如今我總不經意在他面前流露出些許纏綿。有時,看著他專注的神情,就覺得莫名的心痛起來,內心那種歡喜的幸福感漲得滿溢而泛濫。我總撲在他懷里,不許他離開,他每每因我的無禮取鬧,搖頭苦笑不已。
這時听他這樣的問,我竭力點頭微笑,希望看來嫵媚動人。他拉著我,快步跑出校門,惹來許多人側目。我不經意地回頭,冷不防遇到李蘭珠花容月貌里,兩道冰冷的眼光。
愛情這東西,不是為它苦,就是因它愁,幸運的得嘗它的甜。既然米俊寬全心地待我,我也將自己交付與他,只好對不住大千紅塵里傾慕愛戀他、為他痴迷、因他愁苦的各子。
車到繁華處,米俊寬輕輕攬住我的腰,進入那家名叫「相遇」的餐廳。
再回首,恍然如夢。勞勃瑞福是一段美美好好的記憶,可是我更珍惜與米俊寬的「相遇」。
我環顧四周,景物依舊。依然還有火腿蛋炒飯,鋼琴手也依然老彈些慵懶憂郁的藍調。
服務生端來熱騰騰的炒飯,我一口氣將它吃個精光,一點也沒有姑娘家該有的矜持。米俊寬在一旁頻頻勸我慢點吃,小心噎著。我央求他再分一些,他小氣的只肯給一點點,怕我吃漲了胃又不舒服了。
自從那個黃昏,知道了勞勃瑞福往事的那個黃昏;很久的時日,我都沒再鬧過胃痛。米俊寬卻老心疼我太單薄,噓寒問暖,將我照顧的無微不至。那次胃痛把他嚇壞了,所以他特別喜歡環住我腰,說什麼這樣可以護住我的胃,不讓疼痛再作怪。我當然不相信他這種謬論,可是他說的認真,我也只好姑且听之了。
兩、三口我就將盤里的東西解決掉,服務生端來一杯咖啡。我微微皺了皺眉頭。老實說,我挺不愛喝這東西,烏漆嘛黑,又苦又澀,入口滿是失戀的味道。
米俊寬看我顰眉蹙額猶豫排斥的樣子,放下杯子笑說︰「喝一口試試看吧!培養一點情調。」
便告片里常見眾家俊男美女,徜徉悠游在如詩如畫的風景里,品酩著好似香醇誘人的咖啡,整個基調充滿了歐式迷人高雅的風情。于是咖啡就這樣和浪漫情調畫上等號,甚至還胡言亂語些什麼貴族的品味。
我拿起一旁的白開水,啜了一口,沖他一笑︰「那我寧願少一點情調。」
米俊寬將他的咖啡端到我桌前,跟著坐到我身邊,用充滿溫情的聲音說︰「試試看吧!就算是為了我,為我喝一口,嗯,一小口就好。」
他這簡直是故意強人所難!每次遇到我有什麼不喜歡吃的東西時,他就用這種最最柔情的方式逼我就範。
我嘆了一口氣,就著他喝過的那杯,淺淺嘗了一口。他看著,滿意地笑了,在我額上輕烙一吻,然後歡喜的摟了摟我。那情景倒真像是憂愁的父母,看著蒼白不健康的寶貝乖乖地吃下藥後,高興地摟他們入懷那種滿心歡喜的愉悅。米俊寬什麼事都寵我,唯獨吃喝讀睡這些事,他會試盡鎊種方法要我听話。
離開「相遇」,面對著繁華景色,一剎時倒不知如何是好。我們沿著紅磚道緩步行走,兩旁的路樹,迎著夜風,娑娑作響起來。
一路上,兩人的身影隨著路燈的變移,前後飄忽不定。我仰頭迎向夜空,並不認真探看,街燈刺眼,索性閉上了眼楮,甩動滿頭亂發,在風中張揚。真想就此躺臥在這片廣漠的大地,讓神魂舒放自由翱游在神秘寬廣的宇宙里。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我突然朗口而出。在這有風清明的夜里,我彷佛看見醉態可掬的酒仙,昂首對天,舉杯邀月,而月光從婆娑私語的樂縫中,灑落他一身銀白的光華。
閉上眼使我失去了方向。我彷如醉酒的太白,步履在雲霧裊繞的仙鄉中。一個天旋地轉,在我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時,我發現自己趴臥倒在冰涼的人行道上,右手肘和左膝處,針刺似的發疼。
「怎麼樣?疼不疼?」米俊寬蹲在一旁,滿臉關心。
「還好……啊--」我試著站起身子,膝處的疼痛,讓我不禁眉眼深鎖。
「妳實在是叫我不放心!才稍一不注意,就跌成這個樣子。」米俊寬邊說邊搖頭,招了輛出租車,把我扶進車里。
到了他公寓門口時,他打開大門,回頭問我︰「走得動嗎?」
我點頭︰「我試試看。」然後一跛一跛往大門走去。他大概看著難過,攔腰將我抱起,一邊威脅說︰「下次再這樣迷糊,我就把妳丟在路邊不管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