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答一律是不知道。逼急了,索性不吭聲。見飛鍛羽而歸,然後是見達。
對見達我無法像對見飛那樣不客氣。所以,當我看見他倚在街燈旁的身影時,暗暗嘆一口氣。
我不等他開口就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麼。」然後搖頭︰「你應該知道,這是我媽咪的事,她不告訴我,我也不管太多。請他自己去問我媽咪吧!不要再煩我了!」
見達諒解地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膀肩就離開了。反倒換我倚著水泥柱,怔忡起舊日以後。
後來媽咪怎麼令爺爺和女乃女乃接受她的抉擇,我全然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反正媽咪天生就有懾服人的力量,他們即使想反對也惘然。總之,一場風波最後終以圓滿的大喜劇落幕;媽咪依然保有她和梁志雲的愛情,同時又不失寵于爺爺女乃女乃。
老實說,我實在很佩服媽咪的能耐。我說過,我是不討人喜歡的,個性不好,脾氣不好,與人之間最基本的應對進退也令我厭煩不堪。我是不擅于人際關系的,一如我一點也沒有媽咪那種顛倒眾生的能耐。
可是我終究有了米俊寬。只是,我不知道他究竟戀我有幾分痴狂。而這居然也是他對我相等的懷疑,他說我太冷太淡了。有那麼一、兩次,他問我到底喜歡他有幾分。
我失聲輕笑,他怎麼會問這麼荒唐的問題!可是他還是繃緊了臉,說我對他太冷淡!要我對他好一點。
一個冷漠孤淡的人,竟然說別人太冷太淡!我笑著提醒他。他依然不肯笑,說真情只要對一個人熱烈就夠了。
是嗎?真情只要對一個人熱烈就夠了?我沉默了好久,最後才問他,究竟戀我有幾分?
他微愣,緊抱著我,不懂我為什麼還要這樣問。
我抬頭看著他,微弱地說︰「可是我求的是一生一世。」
他更加攬緊了我,唇角在我耳邊廝磨,聲音低沉惑人,請我以後對他好一點。我听見自己慌亂無主的心跳聲,更感到那一臉緋紅發燙的羞澀不安。他或許覺得我臉紅有趣,溢滿了笑,輕輕扶起我臉。我一接觸到那雙黑潭也似的眼楮,就不禁意亂情迷,慌張的低下頭。他又輕輕托起我的臉,迷人的黑眼楮深深看入我的靈魂。我在他的注視下,越發燙紅了臉,心里覺得很不安,遂別過了臉。
他的手,輕輕撫弄我略帶干澀的嘴唇,我覺得那種不安感更深了,便伸手攔住。結果,手跟手相連,反而陷入他的掌握。
這就是愛情的繾綣纏綿嗎?問太平洋的海水,浪花也不知怎生回答。而金黃的夕陽是那樣地鮮麗璀璨,騷動的,不只是太平洋瀲灩的波光,還有霞光下,動人的愛情樂章。
可是現在,我坐在窗上,面對一空高闊晴麗的藍天,或許因為太美好的緣故,反而泛起一種寂寥的哀傷。世事無常。美麗至極總反生淒涼。眼前美美好好的日子,天上人間般的景觀,是不是到頭來,也只如夢一場?
「世間種種,終必成空。」我怕的就是這一聲嘆息。無論如何,我都沒有辦法以詩人這般的心境,看待這紅塵萬丈。雖然我知道,過程才是值得喜笑悲愁的記憶,可是既知注定成空,我無法不疑惑存在的價值意義。
然而,這世間人世本有太多的謎,解開許多道還有許多道,又待如何呢?懵懂無知有什麼不好?更何況真理未必一定就是不變的道理。而即使知道人世所有問題的答案,注定成空的,依然必定成空,又何必自苦呢!倒不如讓生命愜意一點,多撫一曲琴,多賞一幅畫,多念一首詩,多愛一株花,多嘗一回醉,多品一壺茶,多觀一顆星,多戀一撮沙。
想到此,月兌離了那些形面上的紛擾,現實問題就趁虛闖入。明天開始舉行的期末大考,正明晃晃地擺在眼前,一副挑戰的姿態。
我嘆了一口氣,退下窗,拿起課本一頁頁認真地對待起來。
第三十二章
學期大考最後一天,受到太平洋上空低氣壓外圍環流的影響,天氣突然變得陰郁灰暗起來。阿花一大早到學校把書包往座位一丟,就嚷嚷亂叫︰「楣死了!早上起床就摔了一跤;一出門,老天又是這一副晚娘臉孔;然後等了半小時才擠上公車,剛剛在校門口,無緣無故又被教官訓了一頓。真是衰死了!」
「誰叫妳平時不多燒香拜佛,倒霉鬼才會纏上妳。」我開她一句玩笑。
「杜見歡,妳這死沒良心的!」阿花雙手叉腰,橫眉豎眼扯著嗓子大喊,標準潑婦的模樣︰「我已經夠倒霉了,妳還敢取笑我。」
我斜睨著她,似笑非笑。我才不會被她這只紙老虎給唬了。
「小聲一點,雞婆在瞪妳了。」小麥提醒她。
阿花的確太夸張了,平時還無所謂,今天這等時候,大家沒命似地念書,屁都不敢放一聲,阿花這「大嘴婆」不惹人反感才怪!偏生她不知好歹,偏要觸犯眾怒。
「笑話,她看她的書,我講我的話,誰礙著誰了?」
這一次惹來更多的白眼。我看實在沒必要惹些不必要的麻煩,便對她說︰「的確是沒礙著誰。不過,小姐,再過二十分鐘就要考試了,妳再不好好多背幾課書,到時候留級補考,倒霉的可真是妳,不是她們。」
她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才說︰「就听妳的。」然後大聲背誦英文單字。
這家伙!我扯扯她的衣袖,她對我扮個鬼臉,認真開始念。
一上午就在考試莊嚴凝重的氣氛中度過。下課鐘響後,丟書的丟書,垃圾紙屑像飛鏢一樣地擲來擲去;笑聲、喧嘩聲簡直吵翻天,全然不把還在講台上收拾試卷的監考老師當一回事。
「現在的學生,太無法無天了。」有一次,我就曾在校園中,听到一位元老級的老師對另一位資深級的老師這麼感嘆。
這怎麼能怪我們呢?實在是他們自己學生時代的日子過得太壓抑了,怎麼能責怪我們的青春奔放?!將心比心究竟是一件困難的事。上一輩既難以體會新時代渴望除束縛的心聲,新時代的我們又如何能體諒他們口口聲聲師道淪喪的感嘆?
此刻大家的瘋形瘋狀,簡直令人不敢相信她們平常全是些端莊嫻靜的淑女。阿花喃喃的說道︰「真是太夸張了!Crazyanimal!」
我拍她一個大響頭,塞給她一支掃把說︰「還有更瘋狂的呢!掃地去吧!」
阿花身形剛動,雞婆的破鑼嗓子就驚天動地嘎嘎亂響︰「喇叭花,想溜啊!懊妳掃廁所。」听得阿花火冒三丈,跳過去和她爭執來。
天啊!那兩人的聲音加起來,賽過一卡車的馬達。小麥指指阿花,搖頭苦笑,便走開去做打掃工作。我也沒興趣加入她們的戰爭,抓起掃把就跑下樓去掃花圃。
才初夏時分,就葉落紛紛。有時看到一些報章雜志中,說什麼深秋時分落葉纏綿等浪漫情事,就不禁要懷疑當中真實的成分。
大概葉落四季吧!只是秋天的落葉,更令人意興纏綿罷了!看著地上隆成一堆的落英殘葉,也許我該學學黛玉葬花,免得這些春花春草被送去焚化爐,空成灰燼一堆。
可是,怎麼做呢?我仰頭看著低闊的天空。雖然陰郁灰暗,那一片遼闊仍然叫人深情向往。這樣的好天好情好景色,我怎麼能做葬花這等傷感哀怨的事!
我越仰越後,有雙手,托住了我的頭。
「看什麼?這麼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