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聲愣了一下,才緩緩點頭。
他轉向服務生,抱歉地笑了笑︰「兩份火腿蛋炒飯。謝謝。」
我還是不明白,這家餐廳,這樣的裝潢,這樣的氣氛,這樣的格調,竟然也賣火腿蛋炒飯!我不是說火腿蛋炒飯不好,而是整個搭調很奇怪。這樣的氣氛,令人聯想到的是明亮的刀叉,高腳的酒杯,搖曳的燭光;是情人在角落旁喁喁的私語;是戀嬌羞柔媚的輕笑。怎麼想,也和火腿蛋炒飯搭不上調。
可是,在「相遇」里,就這樣讓它們相遇了。雖然有點突兀,座落的男女依然吃得愉快。
「還好吧?」面對他,舊日熟悉的感覺又重回心田。
勞勃瑞福露出一絲落寞的笑。「我還以為妳不會再理我了。」
「怎麼會,你明知我對你的感覺。」我喜歡勞勃瑞福,這一點我一直很坦白,並不因和米俊寬的愛戀有所改變。可是,此刻我的笑容看來,虛弱得沒有一點說服力。
「那妳為什麼躲著我?」
「我沒有--」
「有,妳有。妳甚至不敢看著我。」
「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我避開他的眼光,視線落在玻璃杯上。
「是沒有用了。」他露出一絲苦笑。
「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的。」我突月兌口而出。
「我知道。」他頓了一下,接著說︰「如果沒有她,如果我沒有那段過去,妳會跟著我吧?」
我只是看著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火腿蛋炒飯適時上桌,我吞了一口飯,又喝了一口水,才開口︰「听說你快結婚了?」
「別听那些人瞎說。」他揮揮手,像要揮掉什麼。「我跟她是老朋友了,過去的恩情總是還在的。」突然他抬頭,認真的凝視著我。「如果我和她沒什麼,妳會--回到我身邊嗎?」
火腿蛋炒飯剛上桌時不斷上冒的熱氣,此時已如游絲般的危弱,只剩一點微溫。盤中五色雜陳,燦爛繽紛,看在眼里,不知怎地,色彩端的是那樣模糊遙遠。
我面對著他,坦白而堅強地承接他目光。
兩人眼波交流,摒棄言語。然後他輕輕地嘆息。有些話不必用說的,勞勃瑞福是聰明人,關于愛情這回事,我心里究竟怎麼想,我想他是夠明白。
若說我心中沒有嘆息是騙人的。勞勃瑞福這樣的好,我只希望,命定和他紅線相系的那個人快出現,償付他所有的款款深情。
「我還是妳最喜歡的?」他突然揚聲說出,露出那我熟悉千百回,陽光般的朗笑。
「你一直是我很喜歡的。」我說。他听出我更改的詞意,伸出手,親愛的撫亂我的頭發。他和米俊寬都喜歡揉亂我的頭發表示親愛,讓人意亂情迷。
我吞了幾口飯才想起和媽咪的約會。「現在幾點了?」
「六點半。」他望一眼腕表。「怎麼了?妳還有事嗎?」
我點頭。「和我媽咪約好了,居然給忘了。」
「別急,反正已經遲到了。我送你去。在那里?」
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離開座位到櫃付款。我也跟著起身走到他身旁說︰「福松樓。」
他付完帳,低頭再深深看我一眼,揉亂我的頭發,聲音低得我幾乎听不見︰「真的好舍不得--」
然後挽住我的手,快步朝門口走去。
跋到福松樓時,七點差五分,媽咪已經在包廂里等著。包廂中,除了媽咪,還有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容。一下子想不起是誰,只隱隱覺得像是在那里見過。
媽咪微蹙著眉,責備說︰「怎麼現在才到。」然後話鋒一轉,指向陌生人說︰「這位是梁先生。」
原來是他!我還以為媽咪早和他互不往來,看情形,他們的感情反倒更深似的,否則媽咪不會讓他出現在我眼前的,更何況是這樣刻意的安排介紹。
我對他點頭示禮,並不叫人,他含笑回禮,不以為意。
在服務生等候點菜的時間,我冷眼打量正在研究菜單的梁志雲。他是那種事業成功的典型,沉穩閑適,揉合了詩人的感性與科學家的理性,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種氣派,自信十足的一個人。
原來媽咪喜歡這樣的典型。奇怪竟和爹地那麼不相同。爹地是那種幽默風趣、輕松自然的人,一身金黃暖酥的感覺,暖暈暈的,令人十分依戀,就像勞勃瑞福一樣。而梁志雲,明顯的,是時代尖端的人種,揉合知性與感性,混雜著學者形象與成功商人的典範。
他無疑是擅長這種夜宴豪聚的。單是看他與侍者間的應對,就不難明白他是慣于這樣侍候的人。他從菜單上抬頭,微笑問我些什麼。我只要了一壺清茶。
等服務生退下後,我才問媽咪究竟有什麼事。媽咪看了梁志雲一眼,眼底處盡是柔情。「沒什麼,只是介紹妳跟梁先生認識。」
我將目光轉向梁志雲,又回向媽咪,不出聲。我又不是笨蛋,怎麼會不明白這當中的奧妙。
梁志雲大概是覺得他需要說些話緩和氣氛,所以他朝向我說:「小歡--不介意我這樣叫吧!我一直想認識妳,所以央托妳媽咪安排大家見面。」
我還是不出聲。其實,媽咪要交什麼樣的朋友,甚至找什麼樣的男伴,都跟我沒關系。自始至終,她也根本都沒跟我提過她和梁志雲之間的種種。
我只是喝著清茶,眼光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間游移。
如果說,男人是泥做的,淌了水便混濁不堪,梁志雲無疑是個例外。他不像那種本能的、討好情人的小孩,以避免可能的排斥的男人般,那樣地喋喋不休。偶爾問我一、兩句課業生活上的問題,便友善的微笑不說話,讓人感覺到他的涵養,卻又不失于冷淡。我對他一些舊有的模糊想象,反而因此鮮明奪目起來。
基本上我對媽咪身邊這個人,沒什麼強弱的情緒。我只是個局外人,也許在故事的高潮曲折處,會有點張望,但多半的時候,我無意費力波動自己的想象。
我喝完一壺清茶,便借口不舒服想先回家。媽咪可能不曉得該怎麼面對我,所以只是點頭沒有多說什麼。而梁志雲自是也不會廢話太多,他只是淺聲問候。我對他淺淺抱歉的笑,然後退到玄關,拉開門,快步離去。
第三十一章
入夏以後,天氣變得有點燥熱難耐。然而,坐在窗上眺望遠方,高樓的涼風徐徐吹來,牽動窗邊的薄簾,拂在身上,別有一番滋味。打從上個禮拜五結束高二最後一天課程後,我就以這樣的姿態,流連著窗外的景觀。
自從福松樓正式見面認識後,這兩個月來,梁志雲就成了我們家的常客。一星期他總來個兩、三次,多半是夜里送媽咪回家順道上來小坐,偶爾那麼一、兩次的星期假日正式拜訪。
他來的夜晚,我總裝作睡著了,客廳里他們的低聲細語,在夜闌人靜時分,卻一句一句牽動我的思維。
可以說,他們的戀情是化暗為明了;而人類就是這麼無聊的動物,總有些閑言閑語免不了。那些曖昧混沌的話听來讓人可嘆又可笑。說來好笑,除了我對這件事事不關己的冷漠無動于衷外,媽咪的愛之物語,成了本年度頭條大新聞,沸騰了整條巷子。幾乎每個人都用一種很興奮的眼光看著我們,好像戀愛這種事,也是什麼光耀門楣的事。
媽咪這樣毫不避諱的接受了梁志雲,甚至公開了他們的戀情,爺爺女乃女乃自是不會不知道。礙于情面,他們只是派見飛做先鋒,三番兩次催促我進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