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了底,反而意態更加從容,和他們談笑風生的。我拍拍見志的肩膀,他低頭沉思,飯動也沒動。
「怎麼了?生病了?你今天怎麼這麼乖?一句話都不說?」
他猛地抬起頭,粗聲的說︰「嚕嗦。」然後就猛扒飯入口。我也不以為意。他可能是听了什麼風聲,覺得難過。媽咪一直是他的偶像,我看他對媽咪比對他母親還崇拜。說他是戀母情結又不像,那麼--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歡媽咪,只是不知道喜歡到什麼程度。會是那樣嗎?
我瞥了見志一眼,他又是低著頭,飯菜動也動的模樣。
也許是真的。心理學上那個名詞叫畸戀。畸戀?我又看了見志一眼--可能嗎?有什麼不可能的!我不禁為自己的道貌岸然感到羞恥起來。
相戀不是只求對方的靈魂,和年齡立場無關的嗎?情之所鐘不也是和一切立場無關的嗎?我一直執著的信念,怎麼應驗到見志身上,就可恥的動搖疑惑起來?
也許我不能接受的是,他們之間嬸佷的關系,還有因為,她是我媽咪。這樣說來,我和一般人有什麼兩樣?我還是和世俗的人一樣,不能接受禮法傳統所不容的事實。倘若見志真的喜歡媽咪,而媽咪也喜歡見志,我可以接受嗎?--荒唐!對!就是這句話,荒唐。我最真實、最直接的反應就是這句話。原來,我和一般人還是沒什麼兩樣的,無法接受私心里所不能接受的事,借著傳統禮法的名義施加壓迫。
我突然覺得可恥起來,原來我並不是我一直自以為的那種超月兌和清朗;我一直執著的信念,充其量也只不過是有條件的寬容罷了!倘若今天媽咪和見志不是這樣的親戚關系,而只是一般的紅男綠女,我想,我頂多一笑置之,佩服他們有這樣的勇氣--原來,禮法的枷鎖是這樣的沉重,到頭來,我還是陷在它的桎梧中。
所謂倫常,讓世事些許可悲哀的事避免,因為有些事,是天經地義的,我也不否認倫理至常的道理。然而,很多禮法傳統都是沒有道理的。就若感情的事,除了血親不可,還有什麼理由可以堂而皇之戕害兩情相悅的事?
我知道見志對媽咪的崇拜,只是青春期一時的迷惑,假以時日,他會遇到他真心愛戀、傾心相對的女孩。但如果,我說,只是如果,見志的「喜歡」不是一時的迷惑,而媽咪也對他真心相待的話,問問我的心,我會真誠接受這個事實嗎?
不!不!我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我對他們說有點暈,就離開餐廳跑入浴室。
我打開水龍頭,沖洗了臉,覺得神清氣爽許多。抬頭面對鏡子,卻突然對自己陌生起來。
我低頭又沖了一次臉。談感情,扯上的事,難免帶點航髒。如果他們只是精神戀愛,我想我可以接受。可是,可能嗎?的交歡是感情至極的升華。人雖是感情的動物,也是肉欲的動物,否則這世界,性感的女人就不會比感性的女人得到男性動物更多的關注。
是的,人原本就只是肉欲的動物,和一般動物沒有兩樣,發情只是為了延續後代子孫的使命,每個懷孕的女人背後,都代表了一個橫陳奔流的暗夜。什麼時候,肉欲升華為交織的掙扎,聰明的人類遂為自己的糾葛,裝點成美麗的神話,不知情的我們,在懵懂無知的年代,陷身落入原始的蠻荒神話。
我甩了甩頭,水珠四濺,再沖洗一次臉,然後用衣袖擦干臉,走到前廳。
大伯母和二伯母不知道正在說些什麼,看見我來,立刻停止交談。二伯母堆起一臉的假笑,說︰「阿歡啊!頭暈好一點沒有?不要太用功了,弄壞身子劃不來。」
我對她點了點頭,有點厭煩。前廳只有她們兩個,其它人都還在餐廳里。
二伯母看我不回答,又繼續說︰「妳媽咪最近怎麼樣?好不好?」
我听了,更煩了。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然後才說︰
「我媽咪很好,身體很健康,謝謝二伯母關心。」
「說這什麼話!二伯母當然很關心妳們的!」說著,就要靠過來。我微皺眉,還好這時電話響了。
找見飛的。
我扯著喉嚨喊叫︰「杜見飛電話。」
我看見二伯母對大伯母表示一個嫌惡的表情。我知道,她嫌我大聲叫粗魯沒教養,不是淑女應該有的表現。
我這麼一喊叫,餐廳里的人都圍過來了。我的目的就是要這樣。
見飛瞪了我一眼,伸手接過電話。整屋子的人都在看著他,他只好三言兩語就把電話解決掉。
女乃女乃這時過來坐在我身旁,大家都很有默契,不約而同的稱托有事離開,只剩下爺爺、女乃女乃、二伯母和我。
我心里冷笑著,卻又不忍太傷女乃女乃的心。有時我覺得很奇怪,爹地這樣的人,有著陽光般朗笑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手足連襟?!
其實他們也不是不好,也許是我太苛責。他們只是--唉!怎麼說呢?他們只是環境太好了些,太有錢了些,氣焰難免高漲了些,態度不誠懇了些。
對待我,他們其實算是非常客氣友好的。
女乃女乃拉著我的手,好一會才慢慢說︰「嘟嘟,妳知道,女乃女乃最疼妳了,也最關心妳和媽咪。妳告訴女乃女乃,媽咪是不是有要好的朋友了?」
我看著女乃女乃,從她誠懇的眼里,我相信她是真正希望媽咪幸福的。可是大家族有大家族復雜的因素和自己不可作主的無奈。媽咪一旦再婚,牽動的不只是她個人而已,而是整個杜氏家族。更何況,媽咪一直是杜家最耀眼亮麗的明珠,爺爺女乃女乃最鐘愛的三媳婦,她的所作所為,無形中都牽動了杜氏家族,關系著杜家的榮辱聲名。
當年爹地死後,四方親戚,包括爺爺女乃女乃,都勸媽咪多為自己著想,或者再婚,或者什麼的,媽咪硬是不肯。事隔多年,媽咪的一舉一動,仍牽動著杜家神經的每一根縴維。
媽咪是不可能一輩子孀居的。如果我是造物主,是爺爺女乃女乃,我也絕對不忍心看她獨自一個人寂寞--那麼美的一個人,美得讓人忍不住想疼惜。憑媽咪的風華,絕對是值得一個好男人呵護、憐愛的。可是誰也不知道媽咪心里究竟怎麼想。只要她還在杜家的一天,就永遠是杜家最受鐘愛的三媳婦,這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事實。但是,如果她再婚呢?一旦她再婚,她就不再是杜家舉足輕重的三少女乃女乃,不再是人人稱羨的貴夫人。我知道媽咪也許不在乎這些,可是爺爺在乎,女乃女乃在乎,大伯母、二伯母更在乎。一旦媽咪再婚,意味著爺爺女乃女乃從此要失去這個最鐘愛的三媳婦--雖然感情依舊在,但是意義不會再是一樣了--同時也意味著媽咪在杜家勢力的消長,大伯母或者二伯母終于可以取而代之了。
我正視女乃女乃,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女乃女乃,媽咪沒什麼要好的朋友,我知道沒有。如果有,我一定會知道,我一定會告訴您。您不要擔心這麼多,媽咪只是最近工作比較忙而已。」
女乃女乃臉上的表情有種釋然又有點憂傷。我知道她矛盾的心情。她一方面希望媽咪能再找到幸福的歸宿,一方面又怕失去媽咪這比女兒還鐘愛的媳婦。
二伯母一臉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復如常。女乃女乃和爺爺都沒有注意到,只有我,抓住她那一剎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