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武士,她驕傲地想著,心中的喜悅無法言表。這是她的羅亞。
「月亮悄悄地升上天空,山同的幽暗變為透明,寂靜飄落在湖水上,山谷里吹拂著輕風,春天的夜鶯沉默了,午夜的翱翔這樣幽靜……」清脆的、含著一點笑意的聲音,她的微笑緩緩漾出,雙唇輕啟,露出一排潔白美好的貝齒,再襯以一對迷人的笑渦。「還記得這首詩嗎?」
他無言,那是《吟游詩集》中他最喜歡的一首,曾經無數次背誦過,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月色太美,讓人不忍錯過呢。」她向他走近,輕盈而儀態大方。當她的衣裙輕輕擦過他的身體時,淡淡的草藥清香掠過西端,他屏住呼吸,心跳瞬間亂了節奏,然而,並非兒時熟悉的擁抱,她只是越過他,走到樹旁,伸手摘下一片葉子放在唇邊,歡快的音符接二連三地跳了出來,其流暢與七年前的笨拙有如天淵之別。
「你瞧,」她回過頭來,對他微笑。「我已經吹得很好了,不是嗎?」
他突然有一種回憶幻滅的感覺,眼前這個女子,已經不是那個靠在他肩頭傾听風聲的女孩,不再是他的莎曼。
仿佛一塊大石堵在胸口,他感到一陣窒悶,勉強從喉嚨里擠出聲音,「殿下,很晚了,請允許我告退。」不等莎曼回答,他轉身就走,急促的腳步簡直像在逃竄。
走到梯口,她的聲音幽幽傳來,聲音低沉,卻字字敲打在心上。
「你能回來,我很高興,羅亞。」
克制住回頭的沖動,他默然無語,匆匆下樓,心口一陣一陣地發緊,終于明白,時間不會讓人不痛,它只是讓你習慣了痛。那久遠的傷口從來沒能真正痊愈。
「羅亞……」望著他迅速隱沒在黑暗中的身影,莎曼輕輕的、低低的,默念這個珍藏了七年的名字。
名字是一種咒語,是想念人、呼喚人、束縛人的一種力量。這些年來,頂著巨大的壓力,堅持自己的選擇,她相信羅亞終有一天會回來,每每都是依靠這個名字支撐著她走下去。如今,信念已然成為現實,她甚至莫名地認為,是她鍥而不舍的呼喚把他召回來的。
對他的情感如往昔一般純淨、深切,莎曼的倔強,即使是面對時間這樣無情的敵人,也不認輸。
*********此後的幾天,羅亞一直忙于整理商隊往來的文書與契約,以及結算這半年交易的利潤,在得出正確數字後,他大大呼了口氣,帶著帳簿去找商隊首領。
克利德回到托勒利夏後就轉換回王室內廷總管的角色,他對自己這個得力助手的工作表現非常滿意,並且不吝于贊賞。「羅亞,你有一副做生意的好頭腦,假以時日,你會是穆大陸最出色的行商之一。
「好好干,年輕人,我己經決定向王子殿下推薦,由你來接替商隊首領的位子,你會有光明前途的。」
他一下子怔住了。讓一個吉德人來擔任商隊首領?
「不用擔心,」克利德仿佛看透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其他的我會來想辦法。」
他垂下眼簾,遮住眼中激閃而過的火花。「謝謝您。」
從房間出來,羅亞仍感到身體深處沸騰的熱度和昂揚感,那是能力得到承認與肯定的喜悅,以及對未來半憧憬半畏懼的迷惘。
「羅亞大哥!」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羅亞轉頭看見一張少年興奮的笑臉。
「在這兒看見你真是太好了!」
「盧克,是你啊。」羅亞也笑起來,「幾天沒見,過得還好吧?」
盧克的臉垮下來,扁了扁嘴,沒有回答,眼神透著委屈。
羅亞摟著他的肩把他拉到外面,「怎麼了,做錯事挨克利德大人罵了?」
他不滿地抗議,「我才不會惹克利德大人生氣呢!」
「那是怎麼了?」羅亞耐心地問。盧克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不會沒事自己鬧別扭的。
他低著頭,好半天才悶悶地說︰「就是那些貴族大人們啊,他們嘲笑我的口音和長相,還罵我是諾丹鄉巴佬。羅亞大哥,我不明白,諾丹人和伊林梅爾人有什麼不一樣?在米都爾我們從來不嘲笑他鄉異客。」
羅亞的心重重一沉,他不知道該如何向盧克解釋,這些困居于此的貴族們必須以高傲和夸耀來掩飾無力與頹廢,除了祖先的榮耀與貴族的血統,他們已經沒東西可以支撐自己的信念。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們有權利以剝奪他人的信念為樂。
看著盧克困惑受傷的眼,羅亞無聲地嘆了口氣。在到達理想彼岸之前,他還有無數荊棘之路要走,這僅僅是第一重障礙而已。早已嘗過這種痛苦的羅亞,無法給他更好的建議。
「盧克,記住,無論什麼樣的侮辱,成功就是最好的報復。」
*********
離開王宮,羅亞滿懷心事地走回自己和養父的住處,一路上半垂著頭,心不在焉,直到一道聲音叫住了他。
「喂,小伙子,等一等!喂!」
沉思被打斷,他轉頭望向聲音來處,只見一位胖胖的老者提著一個藤制的小箱于快步向他走來,滿面笑容,老遠就喊道︰「老天,瞧瞧這是誰!羅亞•莫爾,你終于回來了,這真是出乎意料的驚喜啊!」
「喬菲爾德醫生,好久不見了。」羅亞報以真誠的微笑。這位伊林梅爾的御醫,是極少數不曾鄙視他吉德賤民身分的好人。
喬菲爾德放下藤箱,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一手抓著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興奮地用力拍他的肩膀,笑聲在寬厚的胸腔中回蕩。「我去提耶購買藥材,昨天才回來,莎曼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還不相信哪,想不到你真的回來了!」
羅亞保持微笑不說話。莎曼……每當想到這個名字,他的心總是要麼痛楚要麼甜蜜,不過他必須承認,痛楚總是多于甜蜜。
「我正好要去看莫爾勛爵,一起走吧。」喬菲爾德拎起藥箱,笑著拍了拍箱蓋,「這次買到金盞草,總算是把藥方配齊了,莫爾勛爵可一直等著這藥呢。」
「醫生,您說什麼?西蒙大人生病了嗎?」
「怎麼,你不知道?」喬菲爾德一怔,「莫爾勛爵的心髒不好己經三、四年了,他從來沒跟你說過嗎?」
羅亞緊緊咬著牙,臉色刷白。他終于明白,為什麼一向默許他不回托勒利夏的西蒙大人會突然派人帶信要他回來,為什麼年當壯盛的養父會過早地顯現出衰老,「醫生,您告訴我,西蒙大人的病是不是很嚴重?有沒有危險?快告訴我!」
「羅亞,不用這麼緊張,莫爾勛爵的身體暫時沒有大礙,我每個月會為他做一次檢查,這種病只要長時間的休養,按時服藥,一般不會發作。只是,勛爵實在太過操勞了,這樣下去,恐怕藥物也不能舒緩他的病情,心髒終告衰竭。」
听到這里,再也無法按捺心頭的恐慌與焦灼,羅亞幾乎是粗暴地奪過齊菲爾德平上的藥箱。「請原諒,醫生,讓我們快點走吧!」
*********
羅亞拖著氣喘吁吁的喬菲爾德來到門前,剛踏上木階,就听到從屋里傳來模糊的人語,顧不得禮貌,他一把推開門。
「西蒙大人,喬菲爾德醫生來了……」
在看清造訪者的一瞬間,他的聲音像被掐斷了,而他身旁的喬菲爾德則叫道;「莎曼,原來你己經先來了,給莫爾勛爵做過檢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