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兄?」此刻那張小臉也正試圖做出關切的模樣來,只是眉目間天生的冷淡泄露了少女的真實情緒,「你喝醉了?」
「是……是你啊,什麼喝醉,我怎麼會醉呢?你來得正好……」三公子逞強道,一手卻不得不抓住少女的肩頭,以免跌倒。
瘦小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避了一下,仍是站定了讓他扶著。男人卻絲毫未察,只顧著一泄今晚的不滿︰「可惡的家伙……他神氣什麼!當初說要研究什麼晶石騙父親同意他進學府……其實是怕沒有能力在軍院里丟臉吧!炳哈!」
晶石?眉間已隱現不耐的少女一怔,試探地說︰「學兄,你說的晶石,就是那種能增進馴獸能力的東西嗎?」這幾年她對這東西略有耳聞,但了解不深。普通平民只知個大概,其他暗國貴族防她是個昊國人,諱莫如深,只有眼前這個沒大腦的家伙……
「學兄,我扶你回宿所吧。」略狹的鳳眼中目光閃動,她主動扶住了男人搖搖晃晃的身軀。
「呃,你這個昊國人也听說過晶石?哈哈,知道暗國的厲害了吧?我告訴你,那個東西皇宮里有這麼大一塊……我的姐姐,就是皇後啦,是同一個娘肚的姐姐!與那個家伙可是隔了肚皮的……」三公子仍在胡言亂語著,朦朧間感覺到身邊「人柱」不時應聲的恭順,一時暢快,竟把暗國最大的秘密給說了出來。
身邊的少女突然頓住了腳步,他少了扶持,差點跌個狗吃屎。
「喂,你!」醉醺醺的男人橫眉堅眼地回過頭來,「干嘛突然停下?」
「哦?是。」少女回過神來,強壓下心頭的震撼上前扶住他。
晶石真正的功用,竟是如此!
學府為學生提供住所,對少數的暗國貴族更是安排了獨門別院。她雖然是個女子,不過依她對這個三公子的了解,知道他對她並無興趣,所以她大著膽子扶他回房。
可惜了,這人雖然沒腦了些,氣量小了些,本性倒還不壞,可惜生在了爾虞我詐的暗國皇族。
吃力地將沉重的身軀扔到床上,男人立刻翻了個身,囈語著閉上了眼楮。
真是一頭豬!少女不屑地皺了皺眉,突然睨見枕頭下露出的信箋一角,那紋章,分明是皇宮的……
心怦怦跳起來,她知道這人的姐姐是暗國皇後,所以一直對他虛與委蛇,只望能從他身上得到對昊國有用的情報……
腦中閃過今晚男人的醉話,一咬牙,決定冒這個險。床上的男人背朝著她,枕頭露出多半,很容易就把那札信箋抽了出來。
她抖著手,小心翼翼地一張張飛快掃過,又照原樣塞回信封。信中多半皇後對自家頑劣弟弟的叮嚀教誨,不難看出這位暗國皇後倒是對家族忠心耿耿。少女冷笑一聲,飛快記下信中間或提及的皇室情況。
罷將信箋放回枕下,外頭突然「嗒」一聲輕響,她一驚,連忙熄了桌上的燈,閃到屏風的暗影中。
兩人的腳步從院外傳來,走得近了,其中一人的絮叨清晰可聞︰「……我瞧三公子剛才醉得不輕,路都走不穩了,你這個做兄弟的總該來看看他。這不就是表現兄弟情誼的最佳時機嗎?春日君,不是我說,你該與家人親近些,對前途大有好處……」
兄弟?又是另一個春日家的人嗎?房中的少女將身子往里縮了縮,暗自祈禱那兩人千萬別進來點燈。
屏風原是靠牆擺放著的,要拉開勢必會發出聲響,她只能躲在暗影中,站在門口只要仔細瞧就能發現她,更別提點燈了。
她打定主意,一被發現就裝成與床上的男人有曖昧的樣子,這種時候也顧不得什麼名節了。
「……我知道了。」夜空中突然傳來另一人的低嘆聲,有絲無奈,又帶些好笑的意味,竟如清清爽爽的夜風吹進少女的耳中。她一怔,覺得……這人的聲音還真好听。
「咦?怎麼是黑燈瞎火的,方才我明明瞧見房里還亮著燈,三公子不會是醉倒了吧?」腳步聲已到門口,她的胸口也緊縮起來,不覺伸手按住心口。不要緊的,大夫都說了這病只要少動氣就能控制,她隨身帶著藥,來暗國之前還答應娘親會好好照顧自己,怎麼能讓它在這時候發作呢!
「吱嘎——」門開了,屋內被外頭的月光映亮了一下,隨即又被立在門口的身影遮住了。她縮著身子,卻仍能瞧見那人的動靜。
那人的臉背對著月光,明暗不清,依稀可看出身形挺秀,發絲柔長,感覺很干淨的樣子。他的目光先落在床上的男人身上,下意識地掃過房內。
少女屏住了呼吸。
不知是否錯覺,她感到那人的眼在這個方向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收回去了。
「怎麼樣,他真睡了嗎?」那人的身後突又冒出一個人影來,他身形微移,竟恰好擋住後來者投向屋內的視線。
門不動聲色地掩上了。
「早睡了,我想你的一番苦心又白費了。」仍是略帶笑意的清爽聲音,伴隨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房間里的少女長吁一口氣,一模額頭,竟都是汗。第一次做這種偷偷模模的事情,對十幾歲的她而言到底是太過刺激了。
她待了一會,確定外頭再無他人才輕輕開條門縫溜了出去。時間已經很晚了,禮堂的燈火熄了大半,看來宴會已散。
唉,听說今日要介紹新講師的,不過算了,反正那是其他課程的講師,與她這個昊國人沒有關系。
她特地繞了一圈,才混在從禮堂走出的三三兩兩的人群中,假裝剛從宴會回來。
廊柱下立著兩人,似乎在討論什麼學術問題,其中一個大嗓門正是她在三公子房內听到的聒噪聲音,那麼另一人……
少女的心一跳,並沒有愚蠢到做出什麼突兀之舉,而是低下頭若無其事地照原路從兩人身邊走過。
她一直沒有抬頭瞧另一個人的臉,只是眼角瞥見他垂在腿側的五指,縴白秀長。
當然,她也不知道在她經過時,原本微笑聆听的男子突然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這個低頭匆匆走過的少女一眼。
那一年,她十四歲,他二十歲。
她在那時還沒有意識到,這個與她擦肩而過的男子,將會在她的生命中佔據怎樣的位置。
番外之二——楠見其人
飄飄揚雪的都城。
軍院的新年慶典剛結束,身著軍院學員服的少年便回到了宿所。
罷換上便裝,門簾就被人掀了起來,探進一張略帶興奮的臉,「楠見君,難得教官不在,大伙合計著出去找點樂子,你也一起來吧?」
他不感興趣地哼了一聲。
「別這樣嘛,你瞧你大哥都被我們拉來了!」
听聞此言,楠見整理衣襟的動作頓住了,抬頭對上掀起的門簾外,另一個男子挑釁的眼——
說起楠見彥,在軍院里倒也有些名氣。被人議論得最多的便是他的身世︰母親是一個低賤的歌伎,只因被現今楠見宗長的兄弟瞧上了,才得以麻雀變鳳凰,誰知沒幾年又爆出丑聞——她竟想趁著當時僅有十余歲的大公子酒醉之時勾搭上他。
一個小妾竟如此大膽!楠見的父親大怒,喝令家僕將她活活打死……
有這樣一個母親,楠見彥似乎注定了被同宗兄弟欺侮的命運,可是自十數歲進軍院以來,還沒有敢惹過他。只因他在同輩間佼佼的馴獸能力以及……傳聞中曾斷了一個兄弟五指的狠厲手段。
如今楠見家的小輩見了他只敢遠遠繞開,唯一能掠其鋒芒的只有長他十歲的「大哥」——也就是當年丑聞中的主角,楠見家的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