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于棠搔了搔臉,輕咳了兩聲,「我想要等到酒廠更有成就時再跟爹說,本來這次回家我就要跟爹說的,可惜爹沒給我機會。」他沒能告訴爹,這些年在外頭,他並不只是單純想要逃離家,也找到了自己真正有興趣的事。
除此之外,他也想告訴爹,他發現自己對丹禾的感情、想要迎娶她為妻,可是……偏偏就連老天爺也跟他作對,教他事事不如意。
如今,他滿腔的愛戀,更不知道要擱到哪去。
「是嗎?奴婢還以為三爺特地挑在這兒,是為了能有藉口不回家。」三年來,她日夜期盼他回府,可如今人回來,反更教她心煩。
「也可以這麼說。」他不諱言地道。「不過,最主要是因為這里剛好有山泉注入河底,依釀酒而言,這里是個好地方。」
「不只這原因吧?三爺倒是一點都沒變,善心得很。」她嘆口氣,不知道該為他的不變感到開心還是憂心。
城郊外幾乎是貧瘠土壤,種不出什麼值錢貨,再加上偶爾河水泛濫,田作更難收成,附近村民想要養活一家大小不是件易事,所以她幾乎可以篤定這人,根本只是想要幫助這兒的村民,才會將酒廠設在這里。
就好比漕運出事,經手人肯定並非是他,但他還是擔了一切般。
他就是這點好,也是這點壞,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尹于棠俊顏微微泛紅,又咳了兩聲。「反正我剛好缺人手,就把酒廠設在這里了。」牽著她踏進屋內,便見里頭有石磨、大缸,屋檐上則懸掛了一塊塊用楮葉紮起的東西。「不提那些,你瞧,里頭就是制廠。」
「……有股霉味。」
「沒有這股霉味就做不了酒。」他笑道,簡單解釋,「掛在屋檐底下的就是釀酒最重要的,上頭有麥麴和,我現在正想辦法要弄出米,不過近來天候轉涼,八成是成不了。」
丹禾跟著他的腳步,意外他竟說得條理分明,仿佛早經營這事業許久。
「這兒底下埋了好幾缸酒,而對面那酒房里擱的則全都是已釀好,正要開封的酒,要不要看看?」過了制廠是片泥地,而在對面有間陰暗的房。
「嗯。」
苞著他的腳步,丹禾覺得像是又回到童年,他喜歡帶著她在府里東奔西跑,帶她到假山石洞里藏起來,只為了貪懶躲夫子,或是帶她到湖泊邊撈魚玩樂、爬樹看風景,甚至拉著她上廚房偷東西吃。
那個時候的他,是她的一切,是她的世界,在他的帶領之下,讓她得以自由翱翔,無憂無慮……想想,那時真好。
說到底,如果不是他待她太好,她也不會痴心妄想地對他種下了情種……
「老板。」
走進酒房里,里頭工人的輕喚聲讓她猛地回過神來,暗惱自己怎麼老是胡思亂想。
「忙你們的,不用理我沒關系。」他毫無架子地拍了拍工人的肩。
「好標致的姑娘。」
「呿,不準看!」尹于棠聞言,一把擋在丹禾面前,不準其他人覬覦她的美。
他的動作太大,語氣太野蠻,和剛才的隨和差了十萬八千里,不由得讓丹禾微揚起眉。
「這麼小氣。」工人笑呵呵地鬧著。
「就這麼小氣。」他毫不退讓,擺擺手。「去去去,干活去,別擾我們。」
第4章(2)
接著他不由分說地拉著丹禾走進暗房里頭,掀開一壇大酒甕。
「你瞧,這泛綠的酒液,是上等的醽醁,一斤可是要五兩銀的。」他獻寶似地催促她看。
「這麼難聞的東西竟然要五兩銀?」她忍不住拿起手巾掩鼻,一陣惡心感逼上喉頭。
「難聞?識貨的人都知道這是上等美酒,一年釀造量絕不出百斤,有錢出不見得喝得到。」
「是嗎?」送她,她還不要呢。
「再瞧瞧這兒,紅色的是醍,白色的是醝,還有這個是……」
看他如數家珍地獻著寶,丹禾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嘆氣。
他在多年前染上飲酒的習性,想不到竟然能在多年之後因興趣成就一門事業。
但,只要有心經營,經營什麼倒也無所謂,何況能經營酒廠,對尹家生意是有利而無弊。
她忖度著,余光瞥見一旁密封的木桶,不禁好奇一指——「那個呢?」
尹于棠抬眼探去。「那就是西域的葡萄酒,那三桶是我去年試著醱醅的,今年還未開封,不知道味道如何。」
「葡萄酒?」她對酒壓根沒研究,但這名字——「這是用西域水果釀造的?」
「可不是!放眼天下,有梨酒、李子酒、甜莓釀、桃釀,各種水果釀造的酒,而西域則有葡萄加上各式西域莓釀造的葡萄酒,暗紅色的酒液相當漂亮。」他仔細解說,一提起那年喝過的葡萄酒,就覺得心蕩神馳。
「是嗎?」
「不過,我不知道這三桶成功了沒。」
「打開聞一聞不就知道了?總得先嘗嘗,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有你說的那麼好。」要是真能大發利市,夫人必定開心,二爺亦會對他刮目相看。
「好吧。」他動作俐落地取下架上木桶,抬到前廳里,拿了把鑿子敲開桶面,一陣帶甜的水果氣味隨即撲鼻而來。
「成了!」尹于棠湊近一聞,欣喜地驚呼。
「成功了?」她也跟著湊向前,想要聞聞那甜香。
「是啊,這味道——」他臉一側,卻正巧親上她粉女敕的頰。
丹禾登時定住不動,尹于棠則趕忙連退三步,還差點跌跤摔出廳外,幸好從外頭走來的男子將他自後方穩住。
「多謝。」他松口氣的同時,听見熟悉約笑聲,不由得回頭探去。「嚴風,你怎麼來了?我才剛捎人傳訊給你呢!」
「找我?」嚴風勾笑,聞見陣陣清香水果味,抬頭朝里頭探去。「這是葡萄酒的味道,你釀成了?」說著,卻又突地頓住,只因他瞥見站在桌邊的女子。「……丹禾?」
微眯起眼,她看向素未謀面的男子,不懂他怎會知道她的名字。
「不許叫她!」尹于棠一把拉著好友就要往外走,卻被他反勾,拖住往廳內靠近。
「你就是丹禾?」嚴風一雙帶邪的眼透亮,直打量著她。
「嚴風!」他不安的喊,很想要將好友帶離此處。
丹禾微揚起眉,知曉他便是安徽一帶的大糧商,福了福身道︰「奴婢丹禾見過嚴爺。」
貝斜了唇角,嚴風湊近他調侃。「你的畫功太差了,丹禾遠比你畫的更加清艷迷人。」
「那是三年前的她!」尹于棠沒好氣地壓低聲音,「走了走了,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咱們到外頭談。」
「不,要談就在這里談。」他很堅持。
「你!」
丹禾不懂他們在低聲爭執什麼,想了想,她拿來小勺舀了一匙在茶碗里,遞到尹于棠面前。
「三爺,先嘗嘗吧。」
尹于棠無奈,只得認命的端起茶碗,先是聞香,再含進口里,隨即笑得桃花眼發亮。
「真是成了!」他開心地弓起肘往好友胸口撞。
「我喝一小口試試。」嚴風見狀,抓著他的手,就著茶碗淺啜一口。
汁液甫入口,便覺口中有數種果香挾甜帶酸地在唇齒間爆開,最後化為淡淡燒嗆入喉,但嗆味一散,取而代之的是融合果香和木桶香的奇特氣味。
「真成了!你這小子真了得,全靠自己模索也這麼厲害,我果真沒看走眼!」嚴風激動地往他胸口一拍。「好極了,我剛好把那五百斤的葡萄全都運來,你可以馬上再試釀!」
「要試釀也成,先幫我一件事。」
「什麼事?」
「幫我調來二十萬石的大麥、三十萬石的小麥、二十萬石的包谷和六十萬石的稻米,直接走陸路送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