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尹于棠,日前雖已接手漕運,如今再搭上船廠,本該減少一些尹少竹的負擔,卻因為他常常夜不歸巢,有時還根本不知道他晃哪去,反而使尹少竹的工作不減反增。
開始懷疑自己被壓榨得快要發瘋,恐怕哪天就心一橫把所有產業都灑出去,尹家二少于是——
「我不管,這些帳本你必須要幫我多盯著,還有漕運和船廠的事,你撥點心神去替我從頭看過一遍。」
隨著年紀增長,尹少竹的面貌也愈發凶惡,許多小丫鬟與他擦身而過,總會嚇得軟腿跪哭求饒,然而,丹禾早已經看慣了他這副嘴臉,壓根沒將他的要脅放在眼里。
她慢移縴白柔荑,將擺在石桌上的數家酒樓、花樓帳本推回去。
「二爺,奴婢無權插手。」
「你無權?」仰天哈了一聲,尹少竹眯起陰冷的大眼。「要不是老爹走得太早,尹府一半的帳本至少得歸你管!」
「二爺,老爺從未囑托。」她淺淺一笑,美目生光,菱唇帶喜,顯露出曖曖內含光的麗韻。
「那我開口總行了吧?!」
「奴婢並非是二爺的貼身丫鬟,這事應該是讓宓兒替二爺分憂解勞。」她應對得當,把事推得一干二淨。
「別說她,一說到她,老子就很想把她掐死!」說時,他那咬牙切齒的神情,讓遠處不小心目擊的小丫鬟當場嚇得昏厥過去。
「宓兒不是傻,只要二爺有心,必定教得成。」
「是嗎?你說得有模有樣,怎麼就沒瞧你將你的三爺給打理好?」
「奴婢已非三爺的貼身丫鬟。」她臉上笑意不變,瞧看起來像戴了張面具。「日前夫人才將三爺的婚事交托奴婢辦理,奴婢實在是分身乏術,還請二爺多勞神。」
「是啊是啊,你現在簡直是尹府的當家主母,所有瑣碎小事全都打理得妥貼,真希望你也能分點心神去管管于棠!」
丹禾的能力是眾人有目共睹的,一個府邸里的瑣碎雜事多如牛毛,好比春秋兩季,家中要換擺設,替府里人們裁制新衣,各式衣料都得經她的手挑選;遇見了往來商家婚喪之事,回禮也由她發落,所有下人的工作範圍,年年換發的下人都由她圈點,至于買賣契約更是由她包辦。
這些事听起來不怎麼樣,但尹府是應天府首富,又是紳商之家,往來的商行不勝枚舉,上門拜訪的官員更是快要踩爛府上門檻,每年每月要處理的事簡直多到讓人想要撞牆死一死,忘卻所有煩事,但她做起事來就是有條有理,再加上過目不忘的本領,在商場上絕對會是得力助手,只不過她寧可待在府里伴著尹夫人。
這一點,讓尹少竹很不爽。
沒道理大家都涼涼度日,只有他天天累得像條狗,天可憐見,他日日皆有望不見底的田地賦稅要算,還有許多水船人家的月收計算,更別提錢莊以及那些雜七雜八的商行要打理,沒人幫他已經很沒天理了,身邊還有個可惡的貼身奴專扯他的後腿——
天,他真的好怨,好怨!
「三爺又闖禍了?」
「他沒闖禍,但這幾天讓我找不到人!你到底是怎麼看管他的?身為和他一道長大的貼身奴婢,你不覺得很羞愧?」尹少竹很清楚,他現在純粹只是想發泄,找個人吼一吼,舒坦了,他才有辦法繼續工作。
丹禾卻听得心頭一刺,氣惱自己總是無法讓三爺專心在工作上,倏地起身往他跟前一跪。「二爺說的是,沒將三爺看管好,是奴婢的錯,還請二爺海涵。」這幾日,就連她想找尹于棠也沒頭緒,難怪他要發火。
尹少竹一愣,哭笑不得之際,心頭一把火也跟著灰飛煙滅。
「你給我起來,別把我當祠堂跪。」他好氣又好笑地將她拉起。「這些年,府里的事讓你多擔待了,但娘近來也精神不少,你該分點心神看住于棠。」他同樣拿她當妹子疼愛,只是不像弟弟做的那麼明顯。
丹禾不語,听見疾步而來的腳步聲,不由得橫眼探去,認出那是替尹少竹打理錢莊的掌櫃,只見那掌櫃神色倉皇地喊著——
「二爺,不好了,三爺忘了算船重,教運糧的船給翻了!」
第4章(1)
船欲上河道之前,總會依行駛船只計算總重量,要是過重的話,貨物必得要分為兩批,以免船只吃水過重駛不動,又或者是遇見湍急河面,導致重心不穩翻船。
所以,負責運航的商家,在糧貨上船之前,都必須先計算重量。
而這一次尹家的十艘漕舫在出水門沒多久,便傳來全數翻覆的消息。
當尹少竹和丹禾趕到水門時,已有不少托運的商家在那兒點算損失,一見到尹少竹,劈頭就罵。
「二爺,如今船翻了,北上的糧作全都泡水,你要怎麼處置?!」
尹少竹沉擰濃眉。「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他看著漕運掌櫃取來所有北上的糧作總重。
「賠償事小,但問題是現在糧作早已全收成完畢,也都賣得差不多了,你要咱們去哪臨時再調來一百三十萬石的谷作?!」正是因為已經沒有糧作可以再北上,所以商家們即使收了尹府的賠償金,卻仍因可能賠上自己商行的信譽而跳腳。
丹禾垂睫尋思片刻後,輕聲啟口,「各位老板,還請息怒,請听我說一句。」
「你跟著二爺來,不就是府上的奴婢,一個奴婢能說什麼?!」有人氣惱地將她推開,根本無心听她說話。
她一時沒防備,被推得跌坐在地,尹少竹見狀,趕緊將她扶起,虎目怒瞪著眼前一票人。
「她是我爹的義女丹禾,是尹府的總掌櫃,誰敢對她無禮?!」冷沉了一張壞蛋臉的結果,就是嚇得一干商行老板們往後退了幾步。
這時其中有一人認出丹禾,直喊著,「我想起來了,她是幾年前跟在尹老爺身邊的女孩,被稱為論商奇才的丹禾!」
直睇著每個人,她不卑不亢地勾笑。「正是奴婢。」再抬眼,她眸中帶著能軟化人心的柔笑。「雖說目前江南一帶的糧作皆已收成,但在安徽一帶還有大小麥、包谷和稻米可以收割,尹府會立刻派人前去收購,絕對能夠在年終之前抵達京城,還請諸位老板們寬心。」
丹禾畢竟跟在尹老爺身邊多年,再加上她過目不忘的能耐,教她清楚記得糧作生產之地,還有安徽山西一帶的谷商。
她亦感謝二爺為了讓商家信服她的話,說她是老爺的義女,直教她感動。
有幾個人听了之後松了口氣,但也有人挑出問題。
「就算如此,安徽那一帶的糧作必定有人定契買下了,尹府要如何買得到?」
「這就是尹府的問題了,留給咱們煩惱即可,各位老板可以放心,奴婢會竭力完成。」丹禾誠懇地保證。
眾人聞言,也只能作罷。「那就等姑娘的好消息了。」
「謝各位老板。」她想欠身答謝,可膝蓋發痛,教她身形往前踉蹌了下,尹少竹趕緊將她攙住,但她的左手邊亦有人撐住她。
「丹禾,你怎麼了?」
熟悉的沉嗓傳來,她沒抬眼,只是噙著自嘲的笑。「主子有錯,錯在奴婢,權婢正在跟諸位老板道歉。」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尹于棠一頭霧水地看著眼前的一干人。
「你這個混蛋,到底是怎麼辦事的?!」尹少竹氣得將帳本往他臉上一丟,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卻驚覺他渾身酒氣,像是泡在酒里一般,氣得他一個拳頭橫飛,眼看著就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