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這無咎怪怪的,這幾天夜行軍老是守在最後,陪著一個沒見過的毛頭小子.」說著,搖了搖頭,「這百人勁隊,每個人都是我挑的,可不知為何,那個毛頭小子我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是嗎?」斂下的長睫一並掩去了眸底復雜的心思,「人呢?」
「在後頭呢,若不見人影,我猜八成就是到溪邊去了。」
宇文歡擺了擺手,示意他留在此地,隨即朝水源地而去,無聲無息地停在樹後,微眯黑眸,緊鎖著溪前一大一小的身影。
「還難過嗎?」無咎問得淺淡,眉間卻繞著擔憂。
身前著黑衣勁裝的女子拉下覆面的黑布條,小口喘息著,清雅粉顏上布滿細碎冷汗,臉色蒼白,可見底下細微血管,緩了緩氣後,她彎了唇角,笑說︰「沒事,我好得很,再歇個一刻就會生龍活虎了。」
「是啊,要是不生龍活虎,可能就地化為死尸了。」冷冷的聲音從她的背後丟來。
幸兒眨了眨眼,偷覷無咎,見他笑得無奈,聳了聳肩,也跟著很認命的苦笑。唉,還以為是天衣無縫的,想不到這麼快就露餡了。
「怎麼,沒臉見我?」
听著腳步聲走近,盡避氣息猶亂,但她還是乖乖回身,報以甜甜笑意。「歡哥哥。」
「胡鬧!誰允你到這邊關戰地的?!」他寒凜地眯起眼,周身燃燒著不掩飾的怒火。「無咎,是你搞的鬼?」
日夜趕行五日,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幸兒不願與他辭行,嘴上不介意,可他心里卻很介懷,耿耿于懷得要死!而她,居然是躲在勁隊之中!這日夜趕行,會有多傷神費力?一般男子都不見得撐得住,而她,一個需要他費盡心思調養身子的姑娘,居然敢混在其中!
听葛近平提起時,他便覺得有異,如今是證實了他的想法。
「是。」無咎很義氣的扛下責任,狹長美目對幸兒眨了兩下。
「你這混蛋東西!誰允你這麼做的?」拳頭緊握。
「歡哥哥,你別氣,是我要無咎哥哥帶我來的。」她快快拉住他的手,就怕他的拳頭不長眼,不知道要飛到誰的身上。
宇文歡惱火的想要抽回,但一發覺她掌心涼透,心頭一緊。「你在搞什麼?不是很怕死的嗎?來到這邊關之地,不怕在這兒成了孤魂野鬼?」
「歡哥哥會救我的。」她哈哈干笑。
「我偏不救!」
「若歡哥哥狠得下心,幸兒也是不會怪你的。」就當她看錯人了吧。
「你敢怪我?」他氣得黑眸沾上猩紅。「誰要你來的?你這是什麼病鼻?嗄!一般男子都不見得受得了這軍旅生活,就你夠種,拖著一身病鼻也要來這兒拖累我,這就是你報恩的方式?嗯?」
幸兒鼓起腮幫子,彎彎細眉微微攢起。「我不是來拖累你,我能幫你的。」
「哈,你能幫我什麼?箭飛來替我擋箭?火丟來替我撲火?」話里滿是嘲諷和藏在心間的惱意。
他氣惱她不知分寸,明明就難受得緊,卻硬是要跟!難道直(要如那術士所言,她終究得要為他而死;︰
混帳!
「歡哥哥,你沒發現嗎?我是騎馬來的。」
「不是騎馬,難道你會飛嗎?」他想也沒想的吼去,卻突地發覺不對勁.「你……何時學會騎馬了?」
「就在你不理我的時候啊。」她扁起嘴,哀怨極了,掩嘴咳了兩聲。「你不理我,我只好找事做,我說過要幫你,就一定會做到,所以我要無咎哥哥教我騎馬讀書,看兵法學陣法,就為了他日不時之需,今兒個總算是要派上用場了。」
話到最後,她笑得極甜,恍若能夠幫得上他,已經成了她這輩子最大的志向。
「你……」宇文歡無言以對。
作夢也料不到她居然背著他做了這麼多事,這丫頭,是想逼死他嗎?「給我回去!無咎,立即備馬將幸兒轉交給後方第三營,要第三營副將親自護送她回侯爺府,順便傳口訊給慶兒,她要是膽敢再跑,綁著無妨!」
「歡哥哥,你討厭幸兒嗎?」她月兌口問。
眯緊了眸,單手撫上那心口下的跳動,他沉聲回道︰「沒錯,我最討厭你。」
聞言,她不怒反笑。「嗯嗯,真糟,歡哥哥討厭我,我倒是很喜歡歡哥哥呢,唉,該怎麼辦?」是反話啊,歡哥哥最愛對她說反話了。
「無咎,你想拂逆本爵爺?」不睬她的自言自語,不睬自己被她的話給震動多少,他沖著無咎就罵。
只見無咎慢條斯理地撥順一頭束起的黑發,狀似苦惱地卷起一綹,嘆道︰「爵爺,第三營副將性好漁色,要是他瞧見了幸兒的美色,一時情不自禁……嘖嘖嘖,我光是想象就覺得心痛。」
「他敢?!」他咬牙低咆。
「這種世道下,誰知道呢?這等下流把戲之後挖個坑埋了,也就算是完事,事後再論罪愆,早已還不來幸兒的清白,也救不回她的命了。」
幸兒瞪大眼,瞧他說得多像一回事,信手拈來一個說詞,就已經把她說到埋坑去了,無咎哥哥該不會是很討厭她的吧?
「給我住口!」宇文歡煩躁的低吼。
只是想象,已足夠教他發狂,畫面依無咎所言在腦袋自動成形,那情景教他想大開殺戒!
「爵爺,都已經是邊境樓外了,已進入外敵的偵騎範圍,現在要幸兒走,豈不是要她去死?」無咎突地走近他一步,以只有他听得見的音量說︰「再者,幸兒是孤死命,若有爵爺在旁,哪怕是拘魂的鬼差也要尊重爵爺三分。」
聞言,他狠瞪一眼,隨即斂眼不語,思緒翻轉盡藏于心。
「現已入秋.離明年元月初九尚有幾個月的時間,此一戰役要打多久.大伙兒心里沒個準,還是將幸兒留在身邊較妥吧。」
宇文歡緩緩抬眼,輕聲冷道︰「你為什麼會知道幸兒是孤死命?」那年逛市集,他並未在現場。
無咎表情莫測,噙在唇角的笑意更濃。「我略通命理,爵爺。」
宇文歡靜默不語,半晌,吼道︰「幸丫頭,給我過來!」
「是。」她乖巧地走到他身邊,習慣性的想牽他的手,但又好怕他甩開。
這六年來,他甩過她好多次呢。
「這幾天駐扎時,你都是和無咎一道睡的嗎?」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大手輕輕包覆她的,拉著她往營地走。
「沒,是無咎哥哥護著我,窩在樹邊睡的。」
「下次膽敢再如此,我剝了他的皮!」話語中的佔有性,讓在身後數步遠外的無咎放聲大笑。
「為什麼是剝無咎哥哥的皮?」幸兒不解。「為什麼呢?歡哥哥?」
「閉嘴!」他惱聲暴咆,「沒有藥汁,我看你要怎麼捱過這些日子!」
「有啊,無咎哥哥有幫我帶好,放在輜車里。」
「……我要殺了他!」無咎這個幫凶!
「欸欸,為什麼呢?」
「閉嘴!」
林里響透著無咎的笑聲和宇文歡的咆哮,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美好。
第九章
三天後,二十萬後援軍全數到齊,四營副將集中在統帥營里商議軍事。
「瓦刺人率三十萬大軍佔領邊境樓,有意再往下延伸到代縣,若不從正面阻止,只怕災事會擴大。」第一營副將看著地形圖,眉頭微鎖。
「這邊境樓位高地聳,易守難攻,如今可是苦煞了咱們。」第二營副將的臉像是喝了一大碗黃連的苦。
「將軍,只怕這會是場持久戰。」第三營副將依舊嘆氣。
「年前怕是趕不回了,糧草會是一大隱憂。」第四營副將也嘆。
皇上雖是撥出二十萬雄兵欲奪回邊境樓,然而馬糧卻不及,若是真要持久作戰,只怕還沒上戰場,便已經餓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