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歡哥哥,那是什麼?」幸兒一身錦衣華服,像個小鮑主似的,檀發挽成雙髻,系上彩色結繩,右手抓著宇文歡,左手牽著宇文慶,她覺得,這輩子最幸福的莫過于此刻了,若要她立時死去,她也甘願啊。
「那是糖葫蘆,你沒吃過嗎?」宇文歡瞧了眼。
「沒。」用力搖頭,快要將一頭扎好的發搖散。
停下腳步,買了兩串,一串遞給幸兒,一串則要遞給弟弟,卻見他兩眼呆滯,口中念念有詞。
「大哥和我一道出門,大哥和我逛市集,大哥不討厭我,大哥……」突地,一串糖葫蘆塞到他眼前,宇文慶緩慢抬眼。
「要不要?」
下意識要搖頭,但一想到是大哥買給他的,盡避覺得這年紀還吃糖葫蘆有點可恥,他還是臉紅紅地接下,不敢大口品嘗,打算回府時用素絹包起作紀念。
「歡哥哥、歡哥哥,那是什麼?」走到攤前,幸兒又忍不住問。
他隨意瞄了一眼。「那是版畫,你有興趣嗎?」
「嗯嗯!」用力點點頭。
知道不該,但還是忍不住替她挑了幾把較適合她的雕刀、幾幅畫作,讓她窩在房里無聊時打發時間也好。
宇文慶則是搖搖頭,暗嘆大哥真是太寵她了。
離開版畫攤子又走了幾步,幸兒再度定住不動了。
順著她的視線探去,宇文歡黑眸微沉。
「歡哥哥,上頭是寫著賣身葬父嗎?」入府三年,在歡哥哥的半逼半鼓勵之下,她識了不少字。
「嗯。」
她大大的水眸直瞅著跪在地上的小女娃,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面無表情地直睇著地面。
「歡哥哥——」她突喊。
「好。」
「嗄?」猛然抬眼。
只見宇文歡回頭對弟弟說了幾句,宇文慶回頭便使了眼色給一直跟在身後的下人,那人立即上前和那女娃交談,就見她生硬地點點頭說謝。
「歡哥哥,你知道我想做什麼?」下人將女娃帶走後,幸兒她神情有點恍惚,女敕語有些低啞。
「我想,你也需要個伴。」而且把這事交給慶兒處理,會比他出面更妥。
「歡哥哥,你對我真好。」
「是啊,把你養大,再把你賣掉。」他哼了聲。
「現在就能賣了。」在心底還補了一句——可以省下不少藥錢。那些藥極苦,但自身子的變化看來,不難猜出那藥效極佳,價值肯定不菲,所以即使苦得想吐,她還是一滴也不留。
「這虧本的生意我可不做。」視線閑散地在攤販間穿梭著,話語極為淡漠,但手卻是緊握著她的小小粉拳,像是怕她走失了。
幸兒漾著霧氣的水眸直瞅著他厚實溫熱的大掌,唇角彎彎。「歡哥哥,幸兒絕不會讓歡哥哥虧本,待我身子養好,你就會知道,當年你救了我會有多好。」在心底暗暗起誓,這輩子她要極盡所能的報答。
「我等著。」語氣像是滿不在意。
她笑著,眨眨眼,眨掉眸底霧氣,瞧見攤子,又扯開嬌女敕軟音喊,「歡哥哥、歡哥哥,那是什麼?」
「那是發飾,你挑一個喜歡的吧。」
「可以嗎?」她興奮地又跳又叫,儼然忘了方才的心境。
見她像個初次逛大街的鄉巴佬,宇文慶很丟臉地想要退開兩步,免得跟她牽扯上關系,但ㄧ想到會離大哥太遠,又頓住不動了。
幸兒興匆匆地在攤前挑選著,拿起一只束發環,很天真地說︰「歡哥哥,我要買這個。」銀制的,上頭還瓖了翠玉,跟歡哥哥頭上的冠很像。
宇文歡眉微挑。「那是男子用的束發環。」
「我不能用嗎?」小臉泄氣極了。
「挑這個吧。」他隨手挑了支銀制扁簪。其質精細,身扁薄如紙,簪身刻上蓮花圖紋,沒太多花樣,就適合她這年紀的女娃。
「可,我想買……」當男孩多好,隨時能上街,隨時能走動,歡哥哥要上哪,她也能學無咎哥哥一樣跟著歡哥哥。
可宇文歡哪里知道她的心思,買了扁簪就走,卻心細地注意到她頻頻回頭數次,像是戀戀不舍極了。
接下來再逛,她就沒一開始的好興致了,一路上扁嘴不語,像是在跟誰生悶氣,又像是身子不適。
天候涼爽,她的臉上卻蒼白冒著細碎冷汗。
「幸丫頭,咱們回去吧。」宇文歡仔細看過,立刻作下決定。
「不,咱們還沒走透呢。」她緊抓著他的手。
「你在冒汗了。」
「因為我熱。」
「天候挺涼。」
「那是因為、因為我渴了,歡哥哥,慶哥哥說城里有好多地方是可以給人進去喝茶吃飯的。」她趕緊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只盼他別太早帶她回去。她很少出門,還想多看看的。
看了下前方,他隨即將她抱起。「到那家茶肆歇息一會兒吧。」
「歡哥哥,你怎麼這樣抱著我?」心突地抖跳,不是因為太高,而是因為好多人都在看她,看得她粉頰生暈。
「你腳程太慢,再慢下去,我都以為我的腳要跟著瘸了。」
聞言,彎彎的唇角勾得更彎,把有點昏的小腦袋枕在他肩上。
她的歡哥哥啊,嘴巴有點壞,有點愛欺負人,但是她都明白,他是用他的方式在疼她寵她。
他是舍不得她走,又想要讓她多看一下街景,這一切,她都明白的,好感動呢。
然後,她又發現,有兩道很怨恨的視線在燒她的背了。唉,回去再跟歡哥哥說,要他有空就抱抱慶哥哥,否則早晚有天她的身體會被燙出兩個窟窿。
進了茶肆,上了二樓雅座,臨窗賞景品茗,愜意順遂得像是要飛上了天般的愉快,盡避她還是昏得難受。
「還是不舒服?」宇文歡輕問。
她搖搖頭,笑咪咪的。不難過、不難過,有歡哥哥在,她好得不能再好了。
看了一會兒景,樓里走來一名老者,步履卻如年輕人般矯健,快步來到她面前,而後粗嗄的說︰「小泵娘,你面帶死氣,逢九必煞,注定活不過一十九。」
「放肆!」不等兄長開口,坐在對面的宇文慶已不悅拍桌。「哪來的老家伙,竟敢口出誑言!」
「在下並非一般江湖術上,向來鐵口直斷,可論陰陽、算未來,公子休得不信。」
「大膽!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敢在我面前造次?」宇文慶氣極。
雖說他不愛幸兒黏著大哥,把大哥該給他的手足情份偷走,但幸兒既是大哥的義妹,自然也是他的,是一家人,他當然力挺到底。
「公子長相不凡,濃眉大眼、唇紅齒白,耳大珠圓,下閣飽滿,乃是福人之柏,若不是達官貴人,也必是皇親國戚。」老者如是道。
「廢話,光看我的穿著也猜得出來。」江湖術士多的是招搖騙子!
「但小泵娘不同,她是病體出世,九歲一大忌,能過,是她的大幸,然十九歲這一年,注定孤死。」老人目光深沉地看向始終冷淡無語的宇文歡,「且,是因你而死。」
「混蛋東西!你別跑,你……」老者一走,宇文慶立刻追了出去,然下了樓梯,卻沒見著人,似是憑空消失了般,教他傻了眼,轉回二樓,瞧見大哥臉色鐵青,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大哥,你別氣,江湖術士說的話要是能听,狗大便都能吃了。」雖說有點詫異那老家伙走得太快,但還是回頭先安撫大哥。
「是啊,歡哥哥,我听不懂他在說什麼。」幸兒眨眨眼,假裝困惑,只求他寬心。「你別氣、別氣。」
早知道就不進茶肆了,莫名遇到了個瘋子。
宇文歡置于桌面的拳頭緊握著,手背青筋跳顫。
懊死,自己終究是太年輕了嗎?竟因為一句話而惹得如此大怒……那術士說幸兒九歲逢忌,他遇見幸兒的那年,她明明看起來只有五六歲大,那術士分明是在胡亂造話,可他還是動搖了,為了最後那一句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