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後瞟了一眼樓嵐,那雙毫無感情的貓眼讓她知道他是認真的。然後他霍地消失于斷垣上。
「等——」還來不及喊出口,樓嵐再一次被絆倒在地。
娘的……
她披頭散發地爬起來,泄憤地踢了一下腳邊的舊酒瓶,卻扯得兩次摔到的膝蓋更加疼痛。
……痛,真的好痛,痛到她眼淚不受控制淅瀝嘩啦地流了下來。她孤零零地立于一堆碎瓦之上,被蹭髒的袖子去掩那狂奔亂流的眼眶。
「真是的,你什麼都不知道——」喉頭兀地哽咽了。
如果真的有人使傅允修變得更像人類,那也是阿扎克而不是她呀——
他不知道,傅允修睡了五個月的沙發都沒想過要弄一張床,因為在他心里她這個「麻煩的女人」早晚會離開,他甚至連一點挽留的念頭都沒有。
可是在阿扎克不聲不響地離開後,那男人就顯得好寂寞,甚至在為她治傷時想的都是阿扎克的背叛……
越想越發覺得連朋友都算不上的自己卑微十足。
第三十個夜晚悄然來臨,傅允修上二樓敲樓嵐的門,遞給她一張紙條,「我本來不想說的,上面是一家可靠的戒毒機構的電話,你應該用得著。」
瞧著樓嵐目瞪口呆的臉,他輕輕一笑,「戒掉我的血可不容易。」
唉,原本打算親自擔下這一苦差事,只是老天不由人。
不知是否被這女人麻煩太久都成了習慣,他竟覺得有些遺憾。
「你在趕我走嗎?」這是樓嵐反應過來後的第一句話。
暗允修睨她一眼,「對啊。」
原想瞧瞧她會有什麼反應,哪知這女人竟一言不發。
奇怪的氛圍彌漫于兩人之間,樓嵐突然「霍」地起身,蹬蹬蹬沖下樓,在傅允修納悶之際,她又蹬蹬蹬抱了個紙箱上來。接過一瞧,赫,他櫃上的藏酒全在里頭。
「陪我喝酒!」
「呃……可是酒杯呢?」
「要什麼酒杯!」女人一瞪眼,「直接喝才痛快!」
「……」女人,你把我的紅酒當成了什麼,五十元一扎的生啤?
但是他沒說什麼,默默拎出了一瓶紅酒。
兩人並肩坐在落地窗外對著沒有月亮的天空喝酒,醇厚甜美的紅酒汁液大口灌下喉,有種糟蹋珍品的快感,就像開著寶馬運煤……
暗允修又瞟身邊的女人,看熟了的凌亂長發,細長的陰沉眉毛,黑亮的凶眼。那副沒幾兩肉的身軀他擁在懷中好幾回,可仍然沒什麼感覺。然而在這幾十天頭腦空白,什麼都懶得思考的狀況下,照顧她是他唯一的直覺。
溫柔……
不知為何又想起那位剽悍大叔的話︰「她值得溫柔對待。」
唔,雖然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得對她溫柔,也不知道怎樣才算溫柔,不過他待她算不錯了吧?畢竟初識時根本沒想過能像這樣並肩喝酒。
「喂,」樓嵐突地說,「別理阿扎克那瘋子,你躲起來冬眠算了——不是說休眠時他們找不到你嗎?」
「不是這個問題。」傅允修笑笑,不欲多談。
「那是什麼問題!」女人突然爆發,是他熟悉的激動得歇斯底里的模樣,「阿扎克就那麼好?失去他就失去了全世界?你要是怕自己一個人發霉爛掉,我也可以陪你聊天啊!」
「我不要。」傅允修飛快接口,沒有注意到樓嵐瞬間僵掉的表情,「我要你陪做什麼?看你結婚、生子、變成老太婆?拜托,你現在已經夠乏善可陳了,七老八老時會更加慘不忍睹。」
——樓嵐倒吸一口涼氣,。
好、好毒的舌!雖然已經領教過他偶爾的毒舌,還自欺欺人地解釋成這是熟稔的表現,可這次也太、太……孰可忍孰不可忍!
「長生不老了不起哦?大不了我也變成吸血鬼!」有什麼難的?現在咬他一口吸點血就成了,一點技術難度都沒有。
「哈!然後等你活膩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來求我滅了你嗎?謝了。」
身邊的女人大概是被他打擊到了,撈起酒瓶一個勁地猛灌。
暗允修放下酒瓶,輕聲道︰「與阿扎克無關……」
王八!渾蛋!死吸血鬼!我理你去死!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剛變成這副模樣時的感覺,那時想盡種種方法自盡,可奇怪的是被血族追殺時又會還擊……」
有什麼好奇怪的,她被怪物追時還不是拼命地逃,可一遇上他就犯傻地刺自己——要她帶著「他與小時候那些人一樣丑惡」的記憶去死,她寧願先了結自己!
「然後我就混亂了,不明白我為什麼還是活了下來,作為人類時的人生目標對吸血鬼而言簡直可笑,我到底為什麼要活呢?」茫然,茫然,仿佛回到了那時孤寂無邊的荒野,泥濘的手掩住臉在時間的黑夜中絕望狂奔……竟然會忘了這樣痛徹心扉的狂亂,時間果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
他……想對高高在上的時間大神臣服了。
樓嵐根本就听不清他說什麼,紅酒順著嘴角流下脖頸,一幕幕畫面卻比酒液流得更快︰在夏日陽光下優雅地握著水管澆水的男子,擦身而過時淡淡煙味與酒精的安心氣息,側頭舌忝舐指間嫣紅的邪魅,對她怒吼時的冰冷與輕擁著她時難言的溫柔……
紅酒嘩啦啦地灌,眼淚嘩啦啦地流。
「……你這種喝法,是不是打算今晚將我灌醉,明天見不了阿扎克?」
有嗎,她有這樣想過嗎?也許有吧,不過在將他灌醉之前,她恐怕已酒精中毒了。
樓嵐「砰」地將空酒瓶重重一放,亂發垂下來掩住一片狼藉的臉。
暗允修扭過頭想說些勸慰的話,卻愣住了。
他面前是一個低著頭無聲痛哭的女人。
她……是因他而哭嗎?
他不知說什麼才好,也不知該做些什麼,他只能怔然地望著蜷在暗影中無聲抽動的瘦小身影,胸口仿佛有什麼在涌動。
他這時才有些明白了阿扎克口中的「這女人使你變弱了」。
算了吧,無所謂了。
女人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傅允修把她抱進臥室,輕輕放到床上。
直起身俯視那張淚跡斑斑的睡臉,胸口還殘存著淡淡的奇妙感覺,他俯身輕輕貼上她的額頭。
一觸即分。
窗外突然傳來翅膀 啪的聲音,抬頭一看,一只普通的灰色的蝙蝠在拍打著窗玻璃。
牆上的壁鐘正指十二點。
「這家伙真沒耐心……」傅允修喃喃。嘖,看來沒法幫她收拾東西了。
他隨著蝙蝠悄無聲息地躍下平台,它引領他去的是城區的一幢廢樓。不知是哪次豆腐渣工程遺留下來的產物,還未修建完就已廢棄了幾年的高樓黑漆漆地俯瞰著周遭比它矮小得多的同類。
蝙蝠繼續向上飛去。
「樓頂嗎?」果然像阿扎克會選的地方。
廢樓的電梯不能運行,不過請不要用人類的思維侮辱吸血鬼——傅允修如履平地順著樓壁就這麼「走」了上去。
還好今晚沒有月光,此地也非美國,否則哪個醉漢半夜開窗見了這副景致怕不駭得撈起一把槍就砰砰砰。管你是蜘蛛俠還是蝙蝠俠,超出了人類思維的東西就該砰砰砰。
「來了嗎?」他一到達樓頂,水塔上便多了道抱胸而立的身影。颯颯夜風吹著阿扎克的鬈曲長發,濃重的夜色更襯出他眼中興奮的紅芒,「我已經布下了結界,不會有人類看見或闖進,拋開顧忌好好打一場吧!」
暗允修微微一笑。
血族的干架技能大體能分為三類。第一類是起防御作用的結界,能阻止人類及弱小妖物進入。听起來似乎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沒法,誰叫吸血鬼屬于攻擊性動物呢,防御弱一點也沒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