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也知道他很容易就神游太虛,可那時他一般都是什麼都不做地待著,一副「我知道我在發呆,我就高興發呆」的架勢,很少像眼下這樣硬捧了本雜志卻半天都不翻一頁。
樓嵐瞟一眼背對她坐在沙發上的「傅允修石像」,輕手輕腳地繞到玄關。
「你去哪里?」突兀的一聲問,驚得她手中的鞋子又掉到了地上。
要發呆就呆個徹底嘛……
她俯身套上鞋子,若無其事地說︰「畫紙用完了,我出去買幾張。」偏頭不看他的眼楮。
「我陪你去。」
丙然!
「不、不用了啦,現在大白天的,你難得輪休還不如去看花草……」眼見傅允修又在找外套,樓嵐一急,「真的不用了,你那個朋友不會再找上我的啦!」說完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哎,干嗎哪壺不開提哪壺!
暗允修的動作頓住了,原地站了半晌,他沒什麼表情地道︰「……你說得也對,他不是那種性格。」說著當真又在沙發上坐下了。
雖然有些良心不安,樓嵐在踏出屋子剎那還是不由松了口氣。
「好累……」她筋疲力盡地抹了把臉。
小心翼翼地都快不像自己了,原本就連關系最惡劣時她都敢對他吼……
那天之後他們都沒有提起阿扎克,傅允修看起來很正常,上班下班,每天一杯紅酒混血灌她,只是發呆的次數多了點,對她管得嚴了點,如今不光晚上,連白天都要跟著她,而這一切都因了阿扎克……那家伙就這麼重要嗎?
吸血鬼的友情,在她看來真是越發難懂了。因為樓嵐覺得,若換是她離開的話,傅允修大概會如釋重負地喝上幾桶血慶祝吧?
不過距那一天也不遠了,照他的說法她的「藥」十一天後就能停了。
前天,嗯,就是滿月次日,她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傅修的懷里時真不是普通的驚嚇。雖然之前的滿月房間里也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痕跡,但既然那男人說這是半人半妖體質偶爾會造成的現象,樓嵐也就不問了。
因為,她相信他——
她真的信任他,就算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前天她愣是繼續裝睡讓一臉疲憊的傅允修比她先起,自己則閉著眼楮听他整理現場。
啊啊,這令人發毛的信任感到底是怎麼形成的?
至于那什麼決斗,想起來就覺得虛無縹緲……樓嵐想她一輩子都不能理解吸血鬼的思維。
因為她傅允修變弱了?
阿扎克看不下去所以要在他徹底變廢物之前一決高下?
開什麼國際玩笑。
若真的必須如此的話,她會建議傅允修在決斗之前想法先弄死阿扎克,不管用什麼卑鄙法子都行!
沒辦法,阿扎克在她眼中純粹是個死活不相干的外人,而傅允修……勉強算是熟人吧。
但樓嵐知道這不是問題所在。
不管結果會如何,被朋友背叛的事實還是在那,就算勝了那男人仍會繼續發呆下去。
說來說去還是在阿扎克。
收回雜亂的思緒,樓嵐嘆了口氣,雙手揣兜沿著斜坡走下。
她出來壓根就不是買畫紙,同居人都那副死樣子了,誰還有心情畫畫呀?她出來,是瞧阿扎克會不會找上她。
空氣中已有了初冬的氣息,正午的陽光還是那麼溫暖,小區里的住戶大多在休息,靜悄悄的。
她的身體真是愈來愈好了,照理該持續個十幾二十天的感冒和手臂上的抓傷沒幾天就清潔溜溜。傅允修的血再喝下去,她真的會成為一個吸血鬼吧?
樓嵐漫無邊際地想著,突然听到頭上一陣撲稜聲。她直覺抬頭,剛來得及瞥見巷道路燈上一掠而過的黑影。蝙蝠?這大白天的……
「阿扎克!」她大叫一聲,身體比意識先行地跟上去。
那黑影一點都不像引路的樣子,慌慌張張地撞了幾個屋檐,仿佛想擺月兌她似的繞了幾個巷道。樓嵐跟著它跑得氣喘吁吁,眼楮仍是一刻都不離那只蝙蝠,眼見快被它擺月兌了——
當!腳下絆著一樣東西,重重地跌了個狗吃屎。
「嘖嘖……」熟悉的咋舌聲響起,不是來自那只蝙蝠,而是來自突然出現于斷牆之上棕發褐眼的男子。被樓嵐追了半天的蝙蝠此刻趴在他肩上,似乎也累得夠嗆。
「……」樓嵐狼狽地爬起來,環視四周。這是小區里另一處被廢棄的舊工廠(前文說過他們住的小區里什麼破爛都有),只是機器已被搬走,盡是碎瓦斷牆。
「你就這樣,」她指指那只比阿扎克的原身小了許多的灰色蝙蝠,「……監視我們的呀?」
阿扎克翻翻白眼,居高臨下地蹲下來,「找我做什麼?你活膩了,想讓我解決你呀?」
「……我活得很好,謝謝。」無論怎麼看都是個不討喜的家伙。
樓嵐喘口氣,「我來……是要你去向他道歉。」
阿扎克張開嘴,那表情就像听到了世間最詭異的事情。
說實話,樓嵐原先只是想對方好歹是能溝通的生物,不像那些一見面就撲上來的黑衣人,眼下瞧見阿扎克這副小兒痴呆癥患者的模樣就更加不怕了。
「不明白是吧?」她嘆一口氣。娘的,離群索居這麼多年竟也會輪到她給別人上人際關系課?!「我覺得你完全誤會了,什麼傅允修因我而變弱之類的……簡直胡說八道。他還是那麼厲害,你們要打架隨時可以打,何必要鬧得這麼僵呢?」重要的是,別再讓她看到那男人丟了魂似的模樣了!
阿扎克終于反應過來,不知為何貌似很疲累地抓抓頭發,「女人,誤會的是你吧!般清楚,我原本只是想干掉你,與修決斗倒是其次。」
「……」這回輪到樓嵐患小兒痴呆癥了,「干掉我……」為什麼?她平白一個善良無辜連螞蟻都踩不死的弱女子?!
「女人,你知道狗的痛覺比人類的要遲鈍得多嗎?所以它們可以忍受人類無法容忍的遭遇。」
啊?
「還有,植物為什麼可以構成生物圈的基礎、堅韌長命?那是因為它們沒有知覺,你能想象人類像樹木一樣扎根同一地方、任其他生物擺布嗎?」
啊啊?
……她眼前的真是一只吸血鬼,不是什麼靠假文憑混世的偽生物學家?
阿扎克繼續以「鄙視你」的口氣說下去︰「我們血族至今仍以原生貴族為主,由人類衍變的下級成員雖多卻幾乎都是沒有思維、野獸一般的行尸走肉,你說這是為什麼?造物主很公平,他給各種造物相應的特性,如果血族個個都像你們那樣多愁善感,成日想東想西,我們怎能長生、怎麼苟活?不全瘋掉才怪!」
「我一直奇怪修怎麼還沒有發瘋,以他當人類時的性子……或許是因為他頻繁休眠,也懂得與曾經的同類保持距離,漫長的時間已經讓他遺忘了許多人類的感情,」阿扎克貓樣的眼楮慢慢眯成了縫,他一字一頓地說︰「直到遇見了你!」
「你就是麻煩的根源!喚醒他身上多余的情感後,你拍拍就走了,修怎麼辦?讓他再以人類的心承受血族的長生嗎?所以我早就想干掉你了!」
「可你不是改變主意了嗎?」樓嵐呆呆地截住話頭,「看到他比想象要快地趕來救我,你不是覺得我對他很重要所以放過我了嗎?因為你認為我死了他也會毀掉,這說明你也很在乎他呀,那何必又弄什麼決斗!」
啊——吹得她自己都要臉紅,明明知道自己有幾兩重的。
阿扎克再度眯了眯眼,站起身來,「或許吧,但現在我只想和認真的修打上一場。不要用你們人類的思維衡量我們,別忘了血族的最高價值是——權勢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