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震遠听著,腳步依舊向前,似乎對他的提議興致缺缺,沿著長廊閑走時,卻突地停在一座宴廳門口,雙目灼燙地燒向廳里的縴柔人影。
是她!
心驀地停止跳動,雙眼近乎貪婪地膠著在那背影上頭。
一頭純黑的長直發,如今染成咖啡色,變成了大波浪,以往簡便的洋裝如今變成了深色的貼身套裝,襯托出她挺直的背脊,不盈一握的縴腰,由腰滑落到臀,形成令人血脈債張的誘人曲線,還有那雙不需絲襪修飾便細膩如絲的腿。
他的心,有幾分雀躍,卻有更多濃凝的恨。
濃眉攬緊了。
「所以說,當音樂響起到第二段時,你和新郎就必須走到舞台的正前方,這時候,後頭的大螢幕會不斷重復播放你們的影片,在音樂結束時,上頭會有碎紙花的小爆點,而前方這里有兩管火焰,要記得別太靠近。」
羽良秋拿著流程表,往前往後、往左往右,非常仔細且專業地引導著眼前這對生澀的新人。
「這樣子清楚嗎?如果我講解得不夠清楚,或者是給你們的流程表太凌亂,有問題一定要趕快提問。」她淺勾著笑意,看著眼前這對怎麼看都覺得好幸福的新人,噙在眸底的笑意很真誠。
「沒有問題,你講解得很仔細。」準新娘笑得一臉甜柔。
「謝謝。」她瀲灩分明的水眸流轉,拍了拍身旁的男人。「學長,接下來就交給你了,要是這一次還沒辦法把禮服修改完成,下一回我會考慮換廠商。」
「這麼不給情面?」簡修安剛毅有型的臉上很埋怨。「這不是我們的錯,而是新娘子的肚子大得太快了。」後頭的話他刻意地壓低且貼在她的耳邊說著。
接著,他把婚紗交給助理,由助理領著新娘子到更衣室換穿。
簡修安把羽良秋拉到一旁,哭訴她的無情。
婚紗從三個月前到現在已經反復修過十一次,修到店里的師傅都快要翻臉了,她沒嘉勉他還責怪他?嗚嗚,他好可憐。
「總是要估算一下肚子長大的速度嘛。」她小聲回應,清麗的臉上布滿笑意。
「沒人在第一胎的時候可以大這麼快的。」簡直是詐欺。
他也不是沒估算過速度,而是新娘子的肚子成長得太迅速,令眾人措手不及。
說那肚子才五個月,絕對沒人會相信,依他看,已經差不多快要臨盆了,他要是新郎,絕對不會選在這當頭舉辦婚禮。
「說不定是雙胞胎。」她好心提醒他。「這一次有沒有多預留空間?」
「光是腰部就多賞她兩寸,有本事就在一個星期之內把空隙補滿。」要是到婚禮那天真穿不下,他就砸了招牌,離開婚紗業。
「呵呵,別小看了孕婦的無窮潛力。」到時候要是穿不下,婚禮進行不了,大伙就偕伴一起回家吃自己。
「不會吧∼」別嚇他了。
「誰知道?世事難料呢。」她呵呵笑著,粉頰往他肩頭一靠。
「希望不要。」簡修安咕噥著,相當具個性的一張臉卻布滿跳躍的喜悅。
羽良秋沒再搭腔,只是輕輕地跟他借點緩住心神的溫暖罷了。
待在他的身邊最是安心,他對她愈好,她就愈貪戀他懷里的溫柔。
然而,眼前突地飄來一張夢里縈回的臉。
那控訴的眼神帶著瞬間讓溫度降到冰點的眸光,教她心神一凜,暈眩了下,心竄顫了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良秋?」簡修安也感覺到她的不對勁,抬眼探去,眉目對上眼前的男人,濃眉收攏。
「宋總,這座菊廳可能不適合你。」尾隨其後的陳經理看不出這三個人之間有何不妥,逕自陪笑上前。「這個廳格局太小,能容納的桌數頂多三十而已。」
宋震遠哪里听得見他在說呼什麼,心神縹緲,待他回過神,他已經立在羽良秋的面前,只因他想看她會有什麼表情。
她臉上驚詫、錯愕、慌亂等等復雜情緒稍縱即逝,安分地隱沒在那雙冷泉般寒凜的眸底,快速得讓他來不及捕捉那瞬間。
在他眼里,她冷靜沉穩,眸光寒凜無波,看他像是在看一個在街上擦身而過的陌生人。
他氣憤難遏。
「宋總?」陳經理討好的笑在唇角不斷地抽搐。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視線探向羽良秋,他抹抹臉,揉出完美應對的笑。「宋總可真是慧眼識英雄,知道良秋是我們部門的第一把交椅,您是希望由她來安排您的訂婚宴嘍?」
避他到底是不是這樣想,反正場子就是不能冷,他這個經理絕不能被忽略的,尤其是在下屬的面前。
宋震遠緩慢地移開眼,唇角勾出冷笑。「好啊。」
他拋下震撼彈,等著看她的反應,但她卻恍若一泓無溫無波的冷泉,眸底沒有溫度,秀顏沒有反應,只是淡淡地轉開眼。
反倒是陳經理的反應特大。
「真的?!」他簡直快要跳上天,方向一轉,往羽良秋的腕間一扣,「良秋,宋總的訂婚宴就交給你了,可千萬別讓他失望,知道嗎?」
「經理,我手上還有案子在進行。」她不慍不火地道。但她也很清楚,她的上訴是無效的。
「交給其他人。」陳經理左右看了下,撈起羽良秋手中的資料丟給梁如意。「如意,交給你了。」
然後,硬是把羽良秋推到宋震遠的面前。
「趕緊把宋總帶到辦公室去,快!」他急催著,就怕宋震遠反悔。
莫名且無法抗拒的,她就這樣被經理給推進辦公室里,而里頭還有個她這輩子最不想看見的人。
空間闐寂暗沉得像是不見天日的黑牢,她直瞪著桌面的文件,佩服自己竟能在這當頭抽出幾份資料讓他填寫。
她曾經想過,若是有天不經意遇上,她會用什麼表情來武裝自己,但當事實發生時,才發覺平靜已久的心湖早已被炸出一個窟窿,讓她不自覺地顫栗著。
想象完全比不上事發的當下。
想逃,這是第一個念頭,但她不允許自己逃。
閉上眼,她強迫自己吐納,釋去體內的不安情緒,再張眼時,清麗的面容蕩漾著無懈可擊的笑花。
「您好。」她走到他面前的位子坐下,將資料往他面前一擺。「不知道您的訂婚宴想要有什麼樣的感覺?」
很好,她的口吻很冷靜,面對他就像是面對一般的客戶。
宋震遠不發一語,只是冷峻地瞅著她,那雙沉冷的黑眸像是蟄伏在冰山底下的巨大冰岩,幽晦無光,卻又帶著令人膽戰心寒的穿透力。
「宋總?」她笑意不減,但被他的目光給盯出冷汗。
「不先恭喜我?」聲音如以往一樣,恍若絲絨般柔滑沉靜。
「……恭喜。」她強迫自己把唇角勾得再彎一點。
「不意外?」
他曾經想象過,若是有天不經意再踫面,他一定會狠狠地羞辱她一頓,狠狠地摘下永遠系在她唇角的那抹笑花,但他發現,事實與想象不同,光是要強迫自己不給她一個擁抱,便已經費盡了他大半的心力。
這個發現令他氣結,卻又無力平反。
而該死的是,她竟天殺的一點愧疚都沒有!
「不意外。」她順著他的語意答,語調試著沉靜。
她當然不意外,因為她早就知道他要結婚了,只是沒料想到,他的訂婚宴流程設計竟會落在自己身上。
「為什麼?」他不死心地追問。
羽良秋挑起眉,笑得很柔。「男大當婚啊,宋總看起來像是適婚年齡了。」
宋震遠聞言,不語。
她確確實實拋棄了他,真如母親所說的,她是在玩弄他,視他為玩物,一旦玩膩了便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