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哲頭也不抬地答他︰「打桌球。」
「什麼?」痞子男怪叫起來,「你有沒有長腦子啊,不是叫你不要去了嗎?」
于哲這才有些困惑地抬眼,「……你說過嗎?」
「廢話!你把別人的好心提醒當放屁,活該被找麻煩!」
于哲受教地點點頭,又低了頭去看小說。
「……喂!」
「嗯?」
「他們幾人找你?」痞子男不情不願地問。
「不多,就兩個。」
「是嗎?那你倒還料理得來。」痞子男貌似寬心地點點頭,又補充一句︰「不要再去那里了。」
真是的,這是正常中學生的對話嗎?
寧怡咳一聲,「好了,時間到了,都給我坐好!」
她也有滿月復疑問,不過在補習中心時必須裝作與于哲不熟的樣子,什麼事都得等沒人了再說。
上午的補習課草草過去,痞子男等人勾肩搭背地走了,于哲仍是穩坐不動,手里捧著那本小說。他多數時候都獨來獨往,加上最近常去寧怡家,便習慣等到學生都走後才一起離開。
寧怡擦完黑板,輕步移到于哲座位前,低頭看他。
他半晌才發現她的存在,目光從書頁上抬起來,「現在走嗎?」
寧怡搖搖頭,在于哲的前桌坐下,「你……」
男生微側了臉看她。
你是不是因為我不在,才跑去玩桌球的?
張了張口,還是放棄了這麼問,她把視線移開,注意到那本書。
「《呼嘯山莊》?我的書什麼時候跑到你那了?」
「你的書?」于哲重復一下。
「是我的沒錯呀,扉頁還有我寫的購書時間和地點。」暈,他這是什麼茫然語氣?
「……」于哲翻到扉頁看了一眼,偏頭想想,「大概是從你書架上拿的吧。」
廢話!這是肯定的,問題是他連自己拿了誰的書都不記得!
「你怎麼不同我說一聲。」
「忘了。」典型的于哲式答案,這人漫不經心地翻翻書頁,「好像……我是看見里頭有凱瑟琳的名字才抽出來的。」
「……」寧怡有一瞬間的緊張,「那你看了有什麼感想?」
「感想?凱瑟琳果然是女生的名字。」
寧怡無力地趴倒桌面。
很快地,她又振作起來,「于哲,我們做個實驗吧!」
「嗯?」
寧怡伸出一只手,在觸到書脊時突然想到什麼,她頓一頓,「你先答應不會對我接下來做的事生氣。」
見于哲點頭,她才放心地抽出他手中的小說,藏在身後,「問答測試。問題一,這本書的男主角叫什麼名?」
「……」
不會吧……
「問題二,作者是誰?」
「……」仍是一片空白的沉默,配上男生看起來好生單「蠢」的神情。
寧怡垮下臉,將小說扔還給他,「你真是有認真看嗎?有時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總花時間在看閑書上?」看書不記書,還不如不看。
「看書很舒服呀。」于哲隨口答她,又翻開他方才看的那頁。
「哪里舒服?」
「腦袋。」
哦哦?「怎麼個舒服法?」
「空空的。」
腦袋空空的很舒服?
寧怡再度瞠目,小心翼翼地問︰「所以睡覺也是這樣很舒服?」
于哲點點頭。
「打桌球也是?」
「嗯。」
「夜游也是?」她可沒忘記把自己累得要死的那個雨夜。
得到的答案通通是點頭,也就是說,他平時的活動全因做的時候「腦袋空空」,不會胡思亂想,所以他的生活里盡是這些事情。
丙然是野獸。這是寧怡得出來的結論。
只是……只是……
她趴在桌上,將半邊臉頰貼上桌面,歪頭凝看于哲心無旁騖的側臉。
若她沒有從安西校長那打听到一些事情,或許會更納悶這男生究竟是用什麼材料做的吧。
听說,他的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好像是有一天,把飯菜做好,說一句「媽媽很快就回來」便出了門。
然後就再沒有回來。
類似這樣的情形。
寧怡忘了是在什麼書上看過,一個人的人生受家庭的影響佔了半數以上,父母不和所以害了孩子等等說法都是老調了,誰都會談。
當然,近來也有相反調子,稱父母不和其實是孩子的幸運,因為這為他們變壞提供了借口。
「我父母天天爭吵,無人理解,除了變壞別無他法。」有些作者也曾這般諷刺地寫過。
蚌中滋味只有當事人知。
寧怡不是于哲,自然也猜不出他的感受,而且這人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看不出有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讓人覺得沒心沒肺。
她曾嘗試著設身處地去假想,在還不能完全理解卻又並非不記事的年齡,媽媽不見了,也許那時還會被大人哄騙過去,可是隨著一天天長大總有一日會生出這個問題︰她為什麼不見了呢?
走了,不要這個家了。
可是為什麼不要他們?
也許是因為爸爸生意太忙,忽略了她;也許因為自己淘氣,惹她心煩。
那麼,為什麼別人的爸爸也忙,他們的媽媽還在?為什麼別人一樣淘氣,他們的媽媽卻不會出走?為什麼……
一想到這麼多的為什麼,寧怡頭都大了。
所以,她並非不能理解于哲說的「腦袋空空很舒服」。
可是,這個男生知道自己在逃避嗎?
不,寧怡不認為他知道。
算她多管閑事好了,總覺得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單純地看書還好,有時又混跡一些不良場所,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惹出事情……
她嘆一口氣,從包包里模出一團物事,解了一個下來,又躊躇了片刻,才遞到于哲眼前,「吶。」
男生抬頭,不解地看她。
「我房間的備用鑰匙,」寧怡對著空氣說話,「平時我不在,你也可以上去看書……別再去奇怪的地方消磨時間了。」
于哲頓了一下,才接過鑰匙,似乎還笑了笑。
寧怡只覺臉頰有些發熱,不忘告誡他︰「不準同別人說哦,還有,只借給你到開學前,你爸爸一回來,即刻還給我!」
男生又笑了,是那種垂了眼,帶了真心的微笑。
看著這樣的笑容,寧怡卻越發不確定此舉是否正確。
應該……沒關系吧?這人不能以常理判斷,不會因為這樣而誤會什麼,再說離開學也只剩短短十余天……
第7章(1)
可是,她卻越發不安了。
連續幾天都沒睡好,總是反復想著同一個問題︰她與這男生之間,怎麼會變成了這種情形?
就好像是前一天還不怎麼熟的人,今天赫然去看時,對方竟已越過了某道無線的界限,在她的生活中佔據了一席之地。
他並沒有采取強硬的侵入態度,她也不是任人予取予求。似乎整個過程里只有于哲那些「老師,你好XX」之類冷不防的話語,以及自己的惱叫與最終讓步。
可是可是——事情究竟是如何演變成眼下這樣子的?
寧怡想得頭都疼了。
啊啊!一定是被于哲那怪胎影響,害自己也變得不正常起來,一定是的!
她無法停止不安,畢竟今天她做的事本應是打死也不會做的。
將房子鑰匙給一個男生?她一定是瘋了。
幾乎就在當夜,寧怡便後悔了,決定次日就把鑰匙討回來。可是一天一天過去,相似的掙扎仍在上演,同樣的決心下了一遍又一遍,仍是無果而終。
因為一見到于哲,她就不知怎麼開口。
那男生總叫她老師,用有些不經心的語氣,可是漸漸地,也能叫人感覺出其中特別的意味。自然不是親昵,那種感覺形容起來就像是他把她當成一種特別的存在,有別于家人朋友或是單純的老師,而是一種可以全然信任全然依賴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