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臭小孩!
寧怡暴著青筋,對此類言語頭也不抬地統統回一句︰「快滾吧!」
「老師再見。」
驀地,一句正常的告別語輕輕從她耳邊飄過,寧怡下意識抬頭,只見穿著白襯衫的清瘦背影。
……
真沒想到,還挺有禮貌的。
只是瞧他後頭松松垮垮的衣角,隨意抓在手中的薄薄書袋里除了他那本閑書,真的有放教材嗎?
算了,反正不關她事。
寧怡搖搖頭,抱起那疊厚厚的筆記本回到辦公室。
她今晚沒有課,只是外頭正是下班高峰期,還是先等等再走好了。
寧怡順手翻開手邊的筆記本。
在這兒上了半個多月的課,她還是弄不清這個補習中心的性質。從外頭看來,這麼氣派的教學大樓,為數眾多的補習生,加上二三流補習班不能比擬的昂貴收費,該是相當正規的教育機構吧?偏偏有些安排隨意得叫寧怡頗不習慣,單單讓她這個菜鳥同時負責程度最好的丁班這點,就足以讓人懷疑這間補習所的正規性。
若說它純粹是開來騙錢,煩不勝煩的規定卻一大堆,學生的筆記一定要收上評估,每個老師甚至還得如正職教師那般寫格式嚴格的教案。寧怡曾听說理科組一個老師曾因教案不合格被負責人罵哭了的。還好,文科組的負責老師是個和藹的中年男人,沒那麼龜毛。
她一連看了幾本筆記,這些小表平時雖沒個正經,程度卻都高于普通學校里的課程,筆記在安西校長的荼毒下都做得像模像樣,至于那幾個新來的中學生……
寧怡望著面來攤開的幾本筆記半晌無語。
太過分了,這字跡分明是出于一人之手嘛,是哪個倒霉蛋被其他人威迫「大量生產」課堂筆記的?
不過,卻有一本異常干淨,除了日期,只有幾個單詞——ketchup、Catchup……
她翻到扉頁一看,見到一個似乎今日與她很有緣的名字,于哲。
寧怡按住額頭,嘆了口氣,開始第一千零一次懷疑自己怎麼會心血來潮投了補習所的簡歷?
這幾個另類學生都很鬼,他們知道若交上空白筆記,安西校長便會與家長「聯絡感情」,既然是被父母逼迫來的,好歹還有幾分忌憚(或純粹怕麻煩),于是乎,便出現了這種「大量生產」或「獨家制造」的筆記。
只是這樣下去,他們連乙班的課程都跟不上……難不成要塞到都是幼稚園兒童的甲班?
窗外的天色漸深,遠遠傳來的街上喧嘩已听不見了,她看看時間,準備走人。在合上筆記本之前再看了看那幾個單詞,相當漂亮的花體字,透著幾分隨意與不經心。
真是的,有工夫把字練得這般漂亮,卻不懂花點時間在內容上。
第2章(1)
教室里的氣氛沉寂得詭異。
寧怡望著下頭,下頭幾十雙反光的啤酒瓶底也齊刷刷地看著她,一式的側頭角度,一式的空白表情,她幾乎能看到盤旋在教室上空的沉沉陰氣。
曾有老師說,來丁班上課,不用開冷氣也能寒毛豎立。
丁班,天行英語科程度最高的班級,教材選用歷屆托福雅思試題,有時也會編進大學課文或研究生考試閱讀文章,而學生大多只是高中生,最小的甚至才升初三。
因為天行奉行超綱訓練。
安西校長是這樣指示各科老師的︰「不要理他們听懂听不懂,只顧講,想對得起補習費的自然會拼命跟上。」
說這句話時,他臉上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表情。
眾所周知,現今教育制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要做的,只是給「活人」這個詞添上一個字,變成「活死人」。而丁班的學生都已在學校里成功地半僵尸化了,所以即使有一半人听課時都會出現茫然表情,他們仍是拼命地盯著老師,抄著筆記。
寧怡暗嘆口氣,合上教材,「同學們,安西校長根據你們的表現,決定中期測試的試卷采用今年的托福模擬試題,你們有沒有意見?」
超過八成的人臉上瞬間閃過了極其慘烈的表情,但仍是無聲地黯然點頭。
寧怡心里不受控制地涌出名叫「同情」的情緒,她道︰「真的沒問題嗎?有意見的話老師可以向安西校長反映哦。」
底下仍是一陣死氣沉沉的靜默。
唉——她也快要被傳染上憂郁癥了。
寧怡雙手撐上講桌,笑眯眯地望著這群學生,「不要這麼酷嘛!別忘出錢上課的可是你們,要表現得一點,帶雞蛋西紅柿來上課也沒關系!」
底下的人茫然交換不解的眼神,有人怯生生地問︰「帶雞蛋西紅柿做什麼?」
「老師的課要是上不好,可以拿來砸我呀!」
「撲哧——」有幾人忍不住笑出聲來,可又連忙忍住了,繼續維持僵尸表情。
寧怡一貫的笑臉有些無力,默默轉身去擦黑板。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可她只是個菜鳥老師,不是活尸道長。
她今天的課表上,乙班的課跟著丁班,同一間教室。
當那群小表嘰嘰喳喳地走進課室,小女生掏出零食,小男生傳閱熱血漫畫,孫小蕊和幾個女生又如往常般圍到講桌來同她哈啦,寧怡真有從陰曹地府回到人間的感覺。
淚,還是小表頭們可愛,只是不知再過幾年,這些生動的面孔是否也會成為頂著啤酒瓶底的僵尸臉?
她衷心希望那一天不會到來。
吵吵鬧鬧的一節課將近尾聲時,寧怡點了那幾個中學生的名,說︰「以上這些同學中,有沒有低血壓的?」
後排的幾個男生愣一下,痞子男問︰「老師,補習班也要體檢嗎,不會吧?」
「不是體檢,」寧怡笑眯眯道,「是老師早上要請你們喝茶,低血壓爬不起來的記得多買幾個鬧鐘。」
「啊——」後排發出一陣整齊的哀嘆,他們上了一周課,知道這位老師口中的喝茶就是指額外補習。
「我們才不要呢!」痞子男不干了。
「這可不是我擅自決定的,安西校長也同意了,你們不來喝茶,可以,校長改請你們家老爹。」對付這群男生,要糖果與大棒齊上。
那幾人臉上果然出現晦氣神色。
寧怡見狀不忍,安慰他們︰「放心,這茶不額外收費的。」
「切——」都是家里有實力的主,誰稀罕那幾個破錢。
痞子男不甘心,橫了眼睡得正香的于哲,要多拖一人下水,「老師,你盡會欺負我們這些人,于哲你就不管了!我告訴你,這家伙絕對爬不起來!」
「是嗎?」寧怡想了想,「那等他醒後你告訴他,讓他上黑高市買幾個炸彈放在枕頭邊。」
她不知道痞子男有沒有如實傳達,只是之後每天上午的「喝茶」時間,他和其他人一樣按時到來,自然,來了後睡不睡覺又是另一回事。
寧怡在學校里並不怎麼與同級男生交往,但是在這兒,面對的是小她四五歲的少年人,又有老師的身份壓著,她卻常常與他們插科打諢。
混熟了,也知這幾人都來自同一私立寄宿學校,家庭背景也相似,父母是常常飛來飛去的外省生意人,事業太過成功,一放暑假便將沒空看管的孩子丟進高級補習學校。
于哲的單身老爹則更離譜些,在本市根本不置房,平時來看孩子或寒暑假兩人就住在酒店里。
天行也有少量其他市縣的暑期學生,都安排了宿舍,問為什麼不住,痞子男一臉不屑,「連網線都沒裝的地方,誰要住呀!」
拜托,補習所又不是網吧。
她與那個總是穿著校服襯衫來上課或者說來睡覺的男生仍是說不上幾句話,印象卻更深了,發現他很溫順,不睡覺的時候,也會听她命令做些練習題,不像其他人那樣一听做題總會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