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煙波下了馬,綻開自己最爽朗的笑,「大叔,我們不是壞人,只是想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任著那如農夫村民打扮的男人陰沉著臉打量,她只保持一副心無城府的笑容不變,仿佛沒有瞧見對方閃爍不定的目光。
終于,那男人似乎下了決心,啞聲道︰「你們可以住偏房。」
原煙波暗嘆一聲,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該嘆氣。回頭瞧瞧自己的同伴,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她無奈地拴了馬,隨著手持油燈的男人進了側邊的木屋。
「你們要吃飯嗎?」那男人突然問。
「不用麻煩了,我們有干糧。」她連忙答,偷偷在心里補充了一句︰再說了,我也怕大叔你在飯里加什麼料……
男人在一間上了鎖的木門前停下,「你們是分開住,還是……」
原煙波剛要答話,身邊的男子卻語調平平地開了口︰「我們夫妻只要一間房即可。」
「……」她的嘴張成了O形,一根手指抖啊抖地指了指自己,又指指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夏晚清,瞠目結舌了半天仍發不出一個音來。
「我也只有一間空房。」中年男人冷冷道,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異常。
門一打開,原煙波立即被滿屋精巧的家具吸引了注意力,「大叔,這些都是你做的嗎?」她驚嘆道,瞥見八仙桌上一個翠竹制成的小巧波浪鼓,不禁拿起搖了搖,好奇地問︰「你有孩子嗎?」
男人劈手奪過那波浪鼓,瞪了她一眼,重重將油燈放下便轉身出了去。
「……」原煙波模模鼻子,平生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也會被人嫌。不敢再去打擾,見到滿屋子嶄新的綠竹家具中有個木盆,她自動自發地從包袱里取了巾帕去屋後小溪梳洗。沁涼的溪水流過指尖,人也感覺清爽了些,想到屋里的夏晚清,她猶豫了下,取了半盆水小心翼翼地端回。
「少莊主,你要不要洗洗臉?」
夏晚清淡應了聲,人卻是端坐不動。
「……」為什麼最近踫上的男人都是如此難相處?
她無事可做,干脆繞著屋子細細鑒賞起那些做工精巧的綠竹家什來,每瞧一件都不禁嘖嘖贊嘆,眼楮卻始終不敢瞟向屋內的另一人。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她繞得腳酸,終于小心翼翼地在那張看起來很舒服的翠竹大床邊坐了下來。
「少莊主……」她還是去睡柴房好了……
似乎在閉目養神的夏晚清微側頭,平靜的長眸睇了過來,「原姑娘可是累了?早點休息吧。」
袖袍微動,竟將油燈給熄了。
第4章(2)
原煙波欲哭無淚,僵硬著身子和衣躺下,我縮我縮我縮縮縮,整個人都快趴到了內牆上。雖然覺得夏晚清會就這麼端坐一晚了,但誰知道呢,想到他曾不按牌理地將她扔給慕容兄弟為質,方才又來了個「我們夫妻」,就足以讓人不安了。
娘的,這人身為少莊主時不是都很疏淡守禮嗎?她今晚還能睡得著嗎?嗚嗚……
假寐的眼偷偷開了條縫,睨著靜靜端坐的朦朧淡影,模模糊糊有了安心的感覺。突然就覺得,這個人也不是那麼的沒有存在感了。
眼皮開始沉重的時候,她感到夏晚清忽然晃動了一下,袖子似乎在桌上掃過什麼。未及反應過來,身側便多了個人,到口的驚叫也被侵上口鼻之間的濕潤涼意捂了回去。
難道她看錯人了,大野狼就要露出真面目了?!她當場就要淚奔,突然听得他在耳邊輕道︰「屏息靜氣,有迷香。」迷香?原煙波眨眨濕潤的雙眼,終于冷靜了下來,這才發覺夏晚清只是用醮過水的袖角捂住她的口鼻,人雖是臥在她的身側,卻沒有任何肌膚相觸。她定下了心,臉上卻開始發熱,下意識又往牆邊靠去,怕他听到她的心跳聲。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她睨見一個人潛進屋里,什麼明晃晃的東西從窗前透進的月光中一閃而過。
不、不會吧?!原煙波瞪大了眼,雖然她原先也知道這木屋的主人不對勁,但……犯得著要動家伙嗎?
她眼睜睜地瞪著那把看起來砍人很痛的斧頭在自己頭上高高揚起,身子卻一動不動,只因身邊躺著天下第一莊的少莊主。
兔起鵲落之間,那把斧頭在空中轉了幾個圈,飛出了窗口。原煙波連忙縮肩閉眼,听得黑暗中幾道風聲、悶哼聲以及不明物體落地的聲音,直到一切都回復平靜,她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結束了?」
油燈不知何時點亮了,夏晚清修長的手扼在男人喉間,並未真正觸到那人的肌膚,尖細的指尖散發出的寒意卻令人不寒而栗。
原煙波慢吞吞地起身套上鞋,彎腰自床邊撿起從男人身上掉落的波浪鼓,苦笑道︰「大叔,就算我哪里不小心得罪了你,但有必要殺人滅口嗎?」連斧頭都用上了,寒啊……
「少假惺惺了!」男人落腮胡上的黑眸噴出怒火,「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來追殺我的!」
「原來大叔是在躲仇家,難怪會住在這種地方,但是……若我們真的只是迷路旅人,而且湊巧又沒有自保能力呢,大叔你就不怕誤殺?」
男人冷冷不語。
「還是你其實已下決心殺了任何可能會泄露你的行蹤的人,不管他們是誰?既然如此,那麼不管我們怎麼處置你,都是大叔咎由自取了。」原煙波搖搖頭,「少莊主,江湖的事你熟,你決定吧。」
想到險些被那把斧頭砍這麼一下子,她實在提不起什麼同情心。雖然對江湖那套正邪不兩立的作風不以為然,但邪魔歪道會被人唾棄也並非沒有緣由。
「原姑娘,你先出去。」
真的要殺喔?她依言乖乖地將波浪鼓放下,提了包袱走出木屋。竹林特有的清爽氣息令人精神一振,胸中那團濁氣立時散了不少。她牽了馬,百無聊賴地坐在大石上等待。
以前總跟師傅抱怨江湖上沒有什麼驚險刺激的戲可看,遇到夏晚清後,卻連連「驚喜」不斷。師傅被殺,莫名卷入正邪兩派的紛爭,就連趕個路都能踫上把斧頭在頭上飛來飛去。如今她只想丟開這些事情,回到以前那種單純平和的日子……但一切都不會一樣了,至少,那個能讓自己抬杠、撒嬌、全心地依賴的人已經不在了。
正望著瀉透林間的月光發呆,旁邊已有人默然牽了馬,她跳下岩石,眼角掃見夏晚清另一只手執著什麼東西,不由奇道︰「那是什麼?」
葉間輝映的月色灑在他左手的物事上,反射著與周圍竹林一般純淨的光。
「……」隨著夏晚清牽馬出了林,她才道︰「少莊主,其實你沒殺了那大叔對不對?」
「……我廢了他八成功力。」
「可惜了他的好手藝,我猜連那木屋都是他自己建的呢。」
「……」
「少莊主,那波浪鼓好可愛,給我好不好?」以此紀念這斧下逃生的一夜。
夏晚清的腳步頓了頓,半晌方道︰「這個,我想自己留著。」
留著做什麼,傳給他的孫子嗎?仗著他後面沒長眼楮,原煙波丟了幾個「這人真不可理喻」的白眼給他。
「原姑娘。」夏晚清突然停步。
「嗯?」眼珠子慌忙轉回來。
「我們回日間經過的小鎮在客棧休息半日再趕路,可好?」
「少莊主決定就好。」
將近凌晨時他們又回到了昨日算命的小鎮,街道仍是沉寂一片,鎮上唯一一家客棧卻已卸了門板,開始為客人張羅早膳。
眼見客棧老板是位笑起來一團和氣的婦人,原煙波著實松了口氣。耳邊听得夏晚清吩咐要兩間上房,她不由吐吐舌頭,只因想起了他那句嗆死人的「我們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