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大快朵頤之時,店堂另一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伴隨著男子奸婬的笑聲,「嘿,別走呀,坐下嘛!」
用膳的人紛紛側目,只見一個面容秀麗的小泵娘被一桌男子強行拉住,急得快要哭了出來。她手上的竹牌是藝人常用來點唱的曲牌,顯是兜攬生意時被無賴男子纏上了。
眼見她被按坐下,驚慌地閃躲一群男子不安分的手腳,偌大的店堂卻沒有人敢出聲。仔細看時,那些男人衣上都繡著一個水紋圖案。這圖案他們一路走來早就看熟了,慕容談也不由暗暗皺眉,「若不是親身來了定安城,還真不知剎血門已囂張至此。」
突然桌上「啪」的一響,原來是原煙波手上的筷子掉了支,他奇道︰「你怎麼了,臉這麼白?」
「沒事……」這麼說著,手卻不由得顫抖,閉了閉眼,一手按在另一只手上,她突然對慕容談笑道︰「我師傅曾說了,忘了仇恨,仇恨是天底下最無用的東西。」
「什麼?」慕容談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見她雖是笑著的,眼楮卻古怪地凝在一處,似是在拼命克制不去瞧引起騷動的方向。
「我只是突然覺得……這個姑娘的聲音與姐姐的好像……」
那年姐姐被強行拖走時也是這般又厭惡又害怕地尖叫……為何慕容小弟偏偏不在呢,眼前的兩人根本不會在此時插手剎血門的惡行……
「啊!」驀地一聲殺豬般的慘叫,伸至女唱倌裙上的一只手上已插了支筷子。滿桌的男人立時捉起兵器跳將起來,「誰?是誰干的!」
筷子……原煙波遲鈍地低頭朝桌面望去,一旁的風無痕低低嗤笑出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那群男子立時轉了過來。
「好大的狗……」「膽」字未出口,正在叫囂的人就被同伴捂住了嘴,一行人的目光從風無痕瘡痍滿目的臉移至艷麗的衣袍上,明顯遲疑了。幾人低聲商量了幾句,竟收起兵器離開了。
「瞧起來連通報都可省了。」慕容談哼笑一聲,投向風無痕的目光多了絲譏諷,「一路上看不過眼的事多的是,何必等到了人家地頭上才出手?」被他問及之人薄唇一撇,猙獰的臉上顯出一派我行我素的傲然。
原煙波喚跑堂取來一副干淨的筷子,朝風無痕展顏一笑,「多謝。」
此舉立時換來兩人奇怪的目光。一路上風無痕極少正眼瞧她,此時一雙眸子卻幽深不明,引得她心頭一跳,他卻又將目光移開了。
原煙波暗嘆一聲,自覺心跳仍有些許急促,也不知是因了風無痕那一眼,還是又憶起了姐姐的緣故。
當夜她倦極而眠,睡得卻不安穩,多年來未曾入夢的姐姐也模模糊糊地出現了,就這麼遠遠地立著。她不由舉步上前,驀然又發現自己陷身于火海中,奇怪的是並未感到半分灼熱。火圈外,一襲素袍的夏晚清背對她緩緩轉將過頭來。她以為會看到一張少年般蒼白的臉,清秀而妖異,入目卻竟是疤痕密布,只是那雙長眸黑亮依舊,使得那張臉也不怎麼丑陋了。
原煙波笑了,因為知道這是夢,所以才能以老朋友般隨意的口氣對他說︰「風無痕呀風無痕,你取了這麼個名字,是要諷刺你自己嗎?」
一陣冷風將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吹醒,她揉著睡眼半撐起身,眼角余光睨見負手立于窗前的白色身影時,渾身溫血似乎都凝結了。
男子長發輕晃,半側回頭,刀削般尖細的線條披著一層柔光。
「原姑娘。」他平靜道。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原煙波沖口而出,換來他的斜睇。她臉一紅,掩飾笑道︰「我睡糊涂了,哈哈……」才不要讓這人知道她剛把他同風無痕夢在一塊了呢。
他的目光仍不離她毫無心機的笑臉,「你不怕我?」
「怕,」她老實道,「我很怕下次你真會把我扔到窮凶極惡的人手上,被人遺棄的感覺可不好受。」
夏晚清垂下眼避開她的目光,「原姑娘,我答應過替令師報仇,有些事我稍後會解釋,在此之前不會讓姑娘受到傷害。」
「嗯……」原煙波模模鼻子,「這我倒相信,少莊主一直跟著我們吧?那為何現在又現身呢,是否因為風……風無痕與剎血門剛訂了盟約?」
「明日慕容兄弟便要進剎血門任左右護法,再無法保證你的安全,原姑娘請隨我回楓晚山莊。」
「……你不在沒有關系嗎?」
「有何關系?」夏晚清不為所動。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滴水不漏得很。她暗地吐吐舌頭,探腳下床套鞋,目光觸及自己的赤足,突然想到什麼朝夏晚清望去,他早已將視線移開,專注地望著窗外。
她搖搖頭,麻利地整理好衣物,轉到他眼前問︰「眼下我們該做什麼?」
觸及她全然信任的目光,夏晚清微蹙眉,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令她安心信服的事情?習慣地垂發掩去半邊面容,他低聲道︰「如此就失禮了。」
「咦?」
冷風吹過,窗前的月光里已沒了人影。
原煙波咽了一口口水,瞟一眼腳下飛快越過的屋檐,手不由捉緊了夏晚清的衣襟。同是攜人施展輕功,楓晚山莊少莊主自然要比孟婆樓樓主溫和得多。她不明白,身份的不同怎會造成這樣的差異?
二人的發在夜風中縷縷相扣,她抬頭望著他專注凝視前方的側臉,突然道︰「少莊主,你可見到風無痕了吧?」
夏晚清輕應了聲。
「他的面容受了嚴重的灼傷,可他絲毫都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坦然地我行我素,別人也不好意思盯著他。」
「……」
「說來也怪,我在楓晚山莊待了這麼長時間,至今仍記不住少莊主的模樣呢。」
腰間驀地一沉,夏晚清攜她落了地,稍嫌冷淡地收回手,「原姑娘稍候,在下去牽馬過來。」
望著那點白影消失在小巷盡頭,原煙波嘆了口氣,喃喃道︰「認識你之後,我變得很愛嘆氣了呢。」
第4章(1)
定安城至楓晚山莊,快馬加鞭五日便可到達。她並不知道江湖的形勢又有何新發展了,但估計還未到迫在眉睫的時候,否則夏晚清也不會任她笨手笨腳地將馬當牛騎,也不肯開口共騎一騎或是將她交給山莊在外的分舵,自己趕回山莊主事對即將來臨的剎血門的激戰了。
听聞川湘一帶風景秀美,原煙波得寸進尺地提議不走驛道繞路由人煙稱少的小徑前行。夏晚清听罷她的要求,默默地牽過她的韁繩轉了方向。
與風無痕等人來時,所選路線多是平野村莊,至少還有農家可借宿,風無痕的話雖也不多,間或仍會冷笑諷笑眼角吊得高高地嗤笑一下。夏晚清則是連面容都難得一現,素色衣裳在她眼中幾乎與周遭翠色的山林溶為一體,偶爾閃一下神,差點就要以為身邊是一匹無人的馬在獨行了。
他少與她交談,天色近晚時便在山林中整理出露宿之處,生火,喂馬,偶爾飛葉打只野鳥。路上有流水的地方便會消失一陣,回來時頭發總是半濕地披散于肩上。
原煙波見狀心癢難耐,躊躇了半天仍是沒敢要求楓晚山莊的少莊主替她把風,想想荒山野嶺不大可能撞見人,道了聲「我去去就回」便也去痛痛快快地泡水了。
回去時發現火堆邊已多了個樹枝支起的架子,她臉一紅,將濕衣掛在上頭坐下托腮瞧了夏晚清半晌,忍不住開口道︰「少莊主,你瞧起來真沒什麼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