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原煙波。」
「原姑娘,你在教丫鬟識字嗎?」
「吶。」她隨口應道,一徑盯著他遮掩了容顏的半散長發,指尖不由癢了起來。
好想把那礙事的長發撥開啊,她跟著師傅學畫山水鳥獸,但最喜揣摩人的相貌,最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遮掩容貌,況且她好奇這位少莊主是何模樣已有一段時日了。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請原姑娘教授時適可而止。」
夏晚清的聲音就如他的人般平平淡淡,卻足以拉回她的遐思。一愣之下,原煙波不怒反笑道︰「莫非少莊主也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
可恨呀可恨,她自小著男裝,又跟隨師傅學字作畫,自不受那些世俗偏見束縛,但也不喜別人以這些迂腐之辭做文章。
「我只知無知者幸。」
什麼意思?些許的不滿被疑惑取代,原煙波張口欲問,卻瞧見夏晚清衣影飄動,竟閃身入了雨簾之中。她瞠目呆了半晌,喃喃道︰「師傅,江湖中人都是如此奇怪嗎?」莫遠、雲小姐等人明明就很正常呀。
「無知者幸、無知者幸……突然覺得很耳熟耶。」是誰說過了?師傅嗎?他總是敲著煙桿指著她嘆息︰「你呀你,往後真不知誰敢娶你,這一點倒是不如哪些無知婦孺。」
她識字,卻從不覺得嫁人好,只覺得能與師傅這麼相依為命下去倒也不錯。來到楓晚山莊才知同齡的女子大都有了意中人,小玉有大牛哥,還有什麼王秀才的,可若她們都像她這般能吟四書五經了,意中人還會是意中人嗎?
女子無才便是德呀,凡夫俗子始終是這般信奉的。如此說來,還不如小玉她們單單純純地喜歡一個人來得歡喜……
「原姑娘。」
低低沉沉的嗓音驀又響起,她霍然轉身,那素袍身影不知何時竟又回到了亭中,仍是那般側身而立,像是從未離開過。
這人……好生鬼魅。她瞪大雙眼,覷見他只手遞來一把油傘,泛白的指節在黃桐色的傘鼻上分外刺目。
「多謝。」原煙波兩頰微燒。他冒雨出亭是為她取傘嗎?實在看不出來呵,驚人的是正院離這半余里,這人的袍上竟滴水不沾。
嗚,師傅,煙兒知錯了,江湖真如你所說的盡是高來高去的恐怖人物。
「原姑娘,今晚能否前來寒霜院一敘,在下有事相商。」
咦?她啞聲望去,卻只來得及捉住雨中一抹剪影。等等……她還未答應啊!
驀地,以前背著師傅偷看的艷情小說中詞句躍進腦中︰月上牆頭無人時,張生夜半會鶯鶯。眼珠四處瞄瞄,無人,容她偷偷胡思亂想一會應該沒關系吧?瞄見手中的竹傘,心頭又像螞蟻爬般癢了起來。
怎麼辦怎麼辦?她好想瞧清楚這個晦暗的少莊主是何模樣啊!
當晚——
寒霜院到底在哪呀?繞了大半天後,原煙波終于停步,好煩惱好煩惱地蹙起眉頭。進山莊月余,前半月用于養傷,後半月便搬到丫鬟住的別院,僅是休憩時間與她們聚在一快取樂,根本沒想過要熟悉正院的地形,這幾重回廊繞得她頭好暈……
幾個提著風燈的家僕迎面走來,見了這個愛笑討喜的小畫師,只當她又來找丫鬟們耍樂了,皆友善地朝她笑笑。
原煙波胡亂地笑回去,待他們走過了才下定決心地擊掌,「不成,這次定要鼓起勇氣問路!」她果然是太女敕了,被年輕男子一邀約,平日爽朗的性子都畏縮起來,連向家僕問路都猶猶豫豫的。
主意一定,便要回身追方才那些家僕,眼角閃過一絲淡影,令她硬生生煞住了腳步。
夏晚清?有這麼巧嗎?
她使出在鄉野練就的靈活身手翻出矮欄,輕便的男子衣裳免去了被絆跤摔個狗吃屎的下場。
「少莊主。」置身于花間的淡色身影果真是夏晚清,她出聲輕喚。
那人聞言抬頭,額前的長發在月光下搖出如雲絲影,害她心一跳,以為這回終于能瞧清他的真面目了,他卻很快又低下了頭。並未如女鬼般夸張地披頭散發,偏生絲絲縷縷地飄就是能模糊了別人的眼,看不清他的樣兒。
「這兒不像是寒霜院呀,你怎會在這?」原煙波笑道,毫無忸怩之色地直直瞧著那生在女子身上篤定很美的長發,心上閃過方才驚鴻一瞥捕捉到的細長眼角。
瞧那眼楮的形狀,這位少莊主不會丑到哪去呀,為何總要刻意遮掩容貌?
「……我在寒霜院候不到姑娘,猜想姑娘可能不熟地形……」
「我明白了。」她識趣打斷他的委婉之辭,暗地吐吐舌頭。師傅,托您的福,煙兒得以知曉與男子夜半相會的心情了,這樣該夠了吧,您在天之靈也可不用為煙兒發愁了。
默念完畢,她深吸一口氣,展顏笑道︰「少莊主,此處雖然不是寒霜院,但也不妨把話說白了吧。我知你與莫管事這一個月來都在江湖上追查剎血門之事,今日找我也必為此事。我原先已經說過了,師傅並不會強求我替他報仇,只是那日他說過必要誅殺挾持他的惡人,相信以楓晚山莊合江湖正派之力鏟滅剎血門是遲早的事,因此我樂見其成。但我對過程並不感興趣,半年內,我會留在山莊靜候佳音。如果半年後此事仍不成,我也不會強求,自會回到師傅與我之前居住之地,只希望少莊主鏟滅剎血門那日派人告知我一聲。」
第2章(2)
一口氣把話說完了,好喘,但她憋著這些話好久了。莊主夫婦的噓寒問暖讓她心驚膽戰了一段日子,生怕楓晚山莊當真「愛民」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今日砍了剎血門某某人一截手腕,明日又取了哪個哪個的人頭都要呈給她看。免了免了,她一介普通百姓,受不得那種血腥場面。
眼前的男子久久不言語,她試探問道︰「少莊主?」
她猜錯了嗎?可堂堂楓晚山莊少莊主如此不合常理地深夜約她「有事相商」,商的不是為師傅報仇之事,難不成還真找她花前月下?
他的長發微動,以輕柔異常的語調說了什麼,聲音低得她不由傾身前听︰「……如果我說,此事非要你幫忙不可呢?」
頸上的寒毛尚不及豎起,回廊上突然傳來急促足音,一女子急聲叫道︰「遠哥!」正是楓晚山莊未來的當家主母雲小姐,她身邊男子的未婚妻。
原煙波心念急轉,反應快速地扯住夏晚清的袍角閃在廊柱暗影內。耳邊听得另一男子遲疑回道︰「芷妹……」
她心一緊︰原來莫遠也在。
雖然並非做賊心虛,不過女孩子氣量小,若被雲小姐瞧見未婚夫與女客夜間相見總不好……正尋思間,察覺手上衣袖被人不著痕跡地抽了出來,一愣之下不由好笑。這夏晚清還真是迂腐,白日是那套「女子無才便是德」,眼下定又想著「男女授受不親了」。
這樣一想,方才被他一句話勾起的毛骨悚然便消去了不少。
「遠哥,你們回莊都不來找我,是在躲我嗎?」
「芷妹說笑了,我知道了,你定是怪清弟冷落了你吧,回頭我替你說他去。」
「……遠哥,你是真不知還是假裝不明白?」
雲小姐這一聲問得好不幽怨,听得原煙波一個激靈。這這這……楓晚山莊少莊主的未婚妻和義兄?
丙不其然,又听雲小姐再道︰「年初夫人問我是否願意做她的兒媳時,我盼著你能將我倆的事告知她,誰知你竟一言不發,我……我一氣之下答應了她……可我現在後悔了,遠哥,我知你我都是顧及莊主和夫人的養育之恩,可他們絕非不念情理之人,我們一齊去央他們將婚事取消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