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祈的房門緊閉,似乎還沒醒來。昨晚他們收拾到半夜,藤祈翻出唯一一條完好的床單趕她去睡,她不知道他又獨自清理了多久,不過肯定很累了。正想著,樓梯上有了動靜,藤祈衣著整齊地走上來。
「藤同學,這麼早就起來了?」
藤祈淡應一聲,月兌去口罩,神色平常。
懊不會一夜沒睡吧?清瀲的目光跟著他移動。除了初見到鐵門上那些大字時流露出來的一剎那的異樣,在接下來的清理中藤祈一直表現得很平靜,像是早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對破壞者是誰也興趣缺缺。
等藤祈從房里拿了書包出來,清瀲尾隨著他下樓。鐵門已重新上了漆,蓋住了那些字,她更加肯定藤祈一夜沒合眼。今早巷子里的行人似乎有點多,而且眼光有意無意地瞄向他們。經過幾個提著菜籃的婦女身邊時,清瀲敏感地捕捉到細碎耳語——
「看到了嗎?就是那家……」
「……原來……早就說了……房子這麼大還躲在這種地方……」
「報應,被人家找上門了……破壞家庭……」
「有其母就有其子,瞧他跟那女孩……」
她心跳不由急促了起來,一只手不自覺地扯上藤祈的衣袖。他身形微滯,反手慢慢將她的手握在掌中,目不斜視地走過那些閃爍的眼光。直至走出巷口,他才放開她的手。清晨的公車站人寥寥無幾,他一直側臉望著公車將來的方向,僅留一個背影給她,清瀲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我幫你找其他房子吧。」藤祈突然說。
「耶?」她驀地抬頭,「為什麼?」
話一出口清瀲便知道了答案,「嗯……那好吧,對不起,害藤同學被人誤會了……」人間現在對異性往在一起仍是抱著異樣眼光。
「我沒關系!」藤祈突然扭頭打斷她,神情微惱,「你不習慣被人指指點點對吧?難道還想在這里住下去嗎?」他不想再看到清瀲今早小心翼翼的不安神色。
清瀲恍然,不由松了一口氣,笑道︰「我還以為藤同學在怪我呢,今早我只是第一次踫到那種場面,有點嚇到而已,並沒有放在心上啦!倒是藤同學是否該報警呢,省得下次又發生這種情況。」
「用不著那樣做。」
「可是……」
「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藤祈直視前方,肯定地說。
清瀲不再堅持,「那你就更不能趕我走了,我都住出感情來了,那些閑言碎語不會維持太久的啦!」開玩笑,她好歹也是地府的鬼差,經手的鬼魂不知多少,人類的劣根性怎麼會不了解?
「……謝謝。」藤祈令人意外地吐出這兩個字,隨即又想到什麼,「請你不要告訴我媽媽這件事。」
學校一如平常,沒有人能從藤祈的神色中得知他家昨夜曾經歷過一場浩劫,今天唯一不平常的事是司徒宏人沒來學校,但清瀲倒也不在意。一天很快過去,放學時她與藤祈一同去學生會,竟在走廊上踫到臉上帶傷、現在才來學校的司徒宏人。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既沒有上前逗她更不像往常那樣黏住藤祈,漠然地擦肩而過。
「清瀲,」藤祈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說,「以後離宏人遠一點。」
第8章(1)
清瀲不知道藤祈做了什麼,不過接下來一周他們沒有再受到騷擾,毀壞的家具換了,窗玻璃裝上了,牆壁也粉刷一新,那晚的痕跡給清除得干干淨淨,每天早上坐在藤祈的腳踏車後從小巷飛快穿過,兩人都對那些三姑六婆熟視無睹,沒幾天她們就自感沒趣散了。
藤祈似乎更經常地與她待在一起,幾乎每天上下學都一塊走,就連周日她到醫院找藤媽媽聊天,他都從社團教室打電話來叫她等他送她回家。放下電話,清瀲看到藤媽媽一直盯著她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藤媽媽今天心情很好呀。」她裝傻。
「因為臭小子打電話給你讓我想起一件事……清瀲你知道你生病那晚是臭小子照顧你的吧?」
「嗯……」事實上她沒有印象,但是可以猜得出來。
「我跟你說哦,你不是發燒嗎?衣服全都濕了,臭小子怕你那樣會病得更重,但是又不敢幫你換衣服,所以打了電話叫我過去。可是,你知道嗎,因為路上有點塞車,過去時你的扣子已經解開兩顆了,再晚幾分鐘臭小子大概就會硬著頭皮幫你月兌衣服了。」然後第二天就會告訴清瀲他會負責,以她對兒子的了解他絕對會這樣的,唉,真是扼腕啊,怎麼不多塞一會車呢?
轟!清瀲的腦袋霎時爆炸。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事?為什麼都沒人告訴她?天啊,藤祈竟還能若無其事地面對她。她騰地站起來,「我去看一下那個女孩。」再讓藤媽媽笑下去,她會無地自容羞愧得想撞牆的。
腳步匆匆地逃到那個自殺成了植物人的女孩病房前,窘迫的心情立刻沉重下來,女孩的身體狀況看起來更糟了,兩頰深陷。她看到醫生正與掩嘴啜泣的女孩的母親說著什麼。
一只手輕輕搭上她肩頭,清瀲回頭一看,藤媽媽不知何時也來了,臉上戲謔的表情盡斂。兩人默默無語地往回走,藤媽媽突然開口︰「清瀲,你怎麼不問藤祈他爸爸為什麼不在呢?」
清瀲心一突,連忙甩甩手,「有什麼好問的,現在單親家庭多得很。啊,藤媽媽,這個茶托我沒見過,是新買的嗎?」
藤媽媽卻不容她轉移話題,微笑地看著她,「清瀲,你真是一個貼心的孩子……其實在我們談論夢想、那女孩被送進醫院那天,你就猜到我與藤祈的爸爸其實不是正常夫婦了吧?」
「……」只是有點感覺,直到最近發生房子被人破壞的事才敢肯定。
「我14歲就與他爸爸初識了,當時根本不清楚他的身份,只知道他與家里不和離家出走,而我父親收留了他。他比我大幾歲,脾氣卻像個小孩子,那段日子我們一直吵嘴,可是也很快樂。後來他回家了,我也沒怎麼在意,只是會固定給他寫寫信,偶爾想想這個人而已。我們一直沒再見面,直到四年後他突然在回信中約我去他的城市。那天是他22歲的生日,過幾個月就必須與他父母幫他選的女孩子結婚了。他心情不好,認識的人又都是跟他家扯上關系的,只有我這個意外結識的朋友能令他完全不用防備。我陪他喝酒,看著這個曾經那麼張狂如今卻成熟很多也壓抑了很多的男子突然心里很難受。也就是那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一直把他藏在心底深處,所以……很卑鄙地灌醉了他,這就有了藤祈。
「他並不知道藤祈的存在,我也不打算再見他,喜歡一個人和生孩子都可以是女人單方面的事情,何況我並不確定他對我是否也有我對他的感情。再見到他是我父親去世後第二年,他一直在找我,可是我們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我又從他眼前消失了。後來,我是在報紙上知道他意外身亡的消息的,他們家的人都活不長,藤祈甚至沒見過爸爸一面。沒多久他的律師就找上我,告訴我說他私下買了保險,受益人是我。因為怕用家里的錢會被人知道我的存在而傷害到我,他用了這種方式照顧我們。
「那天看到那女孩和她母親,我就想我是否也讓另一個母親哭泣了呢?雖然我和他最長的記憶僅僅是年少那段時光,但我知道他的心放在我這。而女人總是敏感的,他妻子大概也很不快樂吧。我反復問自己當初若知道會傷害這麼多人,還會不會一意孤行,而答案是——」藤媽媽安靜地把玩手上茶杯,「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還是要生下藤祈。至少我知道有兩樣東西是沒錯的,我與他的感情,還有就是藤祈。」她微笑,「我的夢想從自己身上,轉變為與他有關,再轉向藤祈。看到你,我想這最後的夢想應該能實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