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是由你開始的,」他說。「我是壞人,故意讓你那樣想。我裝睡,好讓你來叫醒我。」
她仍不願意看他。「我不必踫觸你。」
她聲音中的自我憎惡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中扭攪。
「因為我發出了邀請,」他說。「你無法想像我多麼精通這方面的技巧。你有沒有踫我都不會有差別,只要你靠近,就注定了逃不掉的命運。誘人上鉤是我非常擅長的天賦,而由于你最反對調情,所以我更將這項天賦發揮到極致。」
她戒慎恐懼的金色視線望著他。「天賦?你是說,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詭計?」
「我忍不住想引誘你,」他說。「我太想要你,而且想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不想,這份失去了控制。我也失去了控制。我甚至無法道歉,因為我一點也不後悔;只除了惹得你這麼懊惱。我知道,這是我自私。事實是,我只遺憾你因為懊惱而跑走。」他停一下。「事實是,我是來引誘你回我懷中的。」
「來軟化我的心。」她說。
「是的。」他從床前退開。「而且,我甚至願意跪下來求你同情我,我是非常不擇手段的。很大的麻煩。」
「的確,」她說。「你的確是。你走吧,艾司蒙,現在。」
他立刻離開,因為即使他多年不曾如此誠實,一輩子的習慣還是克服不了︰他敏銳地看到了一切,他說話時,她的眼神已經柔和下來、身體也微微前傾,他的每個本能都在催促他趕緊把握她已軟化的機會。他真的可以拋開良心問題,跪下來求她,因為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不想她;只要能得到她,榮譽、智慧、謹慎甚至驕傲都可以拋開。然而,他又真的不可以佔這個便宜。
第十章
中午剛過,尼克進入亞穆的臥室,宣稱艾凡瑞侯爵已到。亞穆還穿著睡袍。
「我應該讓他在書房里冷靜一下嗎?」尼克說。
「他的情緒怎樣?」
「跟你一樣野蠻。」尼克把刮胡子的用具摔在盥洗台上。「你一定想在三十秒內刮好胡子。」
「是你不該讓我睡過頭。」
「我來叫你的時候,你威脅要用最恐怖的方法把我去勢。」尼克用力磨著剃刀。
「我看我今天自己刮胡子會比較好,」亞穆說。「讓侯爵上來吧。」
尼克慢慢走了出去。
昨夜亞穆臥床想了好久,思考畢黎柔的頭痛與她丈夫種下的自我厭惡。畢樊世顯然頗有對人的心智下毒的天分。例如薛本尼,一定也是听他說了什麼,才會對只不過第一次犯錯的嬌妻產生那種深仇大恨,何況這錯還是做丈夫的逼出來的。還有如此憎恨艾凡瑞爵爺的凱洛夫人……以及艾凡瑞本人,究竟懷有怎樣的秘密,竟連心愛的女孩都不敢追求。
艾凡瑞曾說自己「根本沒有資格」,也指出問題何時發生,兩年前、柯德蒙自殺後。失眠的亞穆逐漸得到一個結論,一邊刮著臉,他打算測試這個理論。過程不會有趣,他已經變得非常喜歡艾凡瑞,而這年輕人也拿他當英雄式的大哥哥那般敬愛與信任。
艾凡瑞不知道亞穆是兀鷹,正要挖掘他的秘密。他剛涂完肥皂泡,侯爵就進來了。
「請原諒我,」亞穆拿起剃刀。「我睡過頭了。」
「我真希望我也能那樣,」艾凡瑞一頭栽進窗前的座位。「只可惜我必須跟我母親核對我的帳戶。」
亞穆同情的看他一眼。「你的表情說明過程並不愉快。」他刮胡子的手與腦中的策略一樣堅定。
「每一分錢都要讓收據和帳戶吻合,實在讓人沮喪,」客人說。「今天我才知道,光有收據還不夠,我還得說明錢花在哪里、為什麼。所以我們吵了起來。」他彎身拍掉靴上的塵土。「我告訴她,如果她對我花自己的零用錢這麼不滿意,干脆都不要給我錢算了。她也威脅真的要取消。我建議她跟我父親干脆連我的繼承權也取消,一了百了。」他直起身。
兀鷹正在繞圈,準備下降。
「那是沒有用的,」亞穆告訴他。「除非你去上吊,才能不必繼承。他們不能取消你的繼承權,他們只有你,你這一支最後的男性。」
「他們才不是只有我,家族里當然還有其他人。」艾凡瑞苦笑一聲。「但我倒真有可能是這一支的‘最後’。父親對蘭福特公爵這一系一直都能父子相傳,非常驕傲,即使這只是運氣好,根本沒什麼了不起。」
他的表情僵硬起來,起身走到梳理台前。「看來我們的運氣變壞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拿起台上的一些梳理器具排成一排。
「問題原來在這里。」亞穆移動鏡子的角度,好看著艾凡瑞的表情。「你相信你沒辦法給他們新的一代。」他看見艾凡瑞下巴的肌肉跳了一下。「或者是我誤會了?」
室內陷入長長的寂靜,亞穆繼續刮胡子。
「我不應該跟我母親吵架,」艾凡瑞終于小聲說。「我應該跟她說清楚,但那種事情實在很難說。我本來也沒打算告訴你,但我或許是泄露太多暗示了。我實在不應該這樣老是跟你抱怨,對不起。」
「這種事情總要跟某個人說。我相信你指的是性無能,對不對?」
☆☆☆
幾個小時之後,艾凡瑞帶著飲食指示單、藥草茶的方子回家去了,亞穆還保證尼克為他特制的藥丸日落之前一定會送到他家。藥丸、茶方和飲食指示單其實都是安慰劑,因為治療早就有效果了。問題在艾凡瑞的腦袋,而且果然是畢樊世用了幾個精挑細選的字眼下的毒。亞穆也用幾個非常不一樣的精選字眼將之去除,但是身為英國人,侯爵可能寧可相信是那些苦口的良藥醫好了他。
指示尼克把藥丸弄得越苦越好之後,亞穆出門去散步。這幾個小時非常耗費心力,他總相信精神的耗損應以運動修補,好過悶在家中。
他正沿著直通白金漢宮的佩梅爾大道輕快步行時,看到一個熟悉的女士背影走入五十二號英國協會。畢黎柔由一位紳士陪伴,他沒有看到嘉伯或露莎。
幾分鐘之後,亞穆也進去了,隨即在一個房間找到她,一小群藝術家正在那里臨摹幾幅經典作品,她正在跟一名年輕的女畫家說話。陪她來的紳士是薩羅比爵爺,而且站得太近。
亞穆站在門口,狀似悠閑地四下打量,其實全神注意著畢黎柔。終于,經過漫長的兩分鐘,她的姿勢突然靜止,視線掃了過來。掛上禮貌的微笑,亞穆走過去。
「英國協會今天真熱鬧。」經過適當介紹後,薩羅比說。年輕畫家則是葛小姐。
「是我誤會了,看見畢夫人進來,我以為是她的作品在此展覽。」亞穆說。
「如果我在幾百年前已經死去,作品就有可能在此展覽。」她冷冰冰地說。
「你還必須是位男士才可以,」葛小姐說。「這地方不會有女性藝術家的作品。」她告訴亞穆,她正參加年度臨摹比賽,前三名的優勝者可分別得到一百、八十與四十鎊的獎金。
「葛小姐邀我來給她一些意見,我相信她不想在一群人面前听到。」黎柔說。
「兩個旁觀者怎能算是一群人。」薩羅比微笑著說。
「兩個無聊男士就算,」她說。「你們一定會覺得無聊,第一,討論的主題不是你們;第二,你們不會懂得我們討論什麼。」她揮揮手。「你們一旁去說話,或去欣賞別的畫,也許會意外的吸收到一些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