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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亞穆的操作,畢樊世之死的調查庭,大概是英國近代史上進行最順利的一次了。
他親自挑選醫學專家,分析他們寫的驗尸報告,檢查無數的證詞,決定要傳喚哪些證人及他們的做證順序。雖然,檢查官和陪審員都沒有感覺到,但這場調查庭在第一個證人也就是艾司蒙伯爵作證之後,其實就已經結束了。
得知醫生完全沒有在死者身上發現任何氫氰酸之後,艾司蒙只需讓鄧太太變成一個不可靠的證人,事情要轉到意外死亡的結論就很容易了。他在旁听昆丁詢問鄧太太時,發現了她的弱點,于是在自己作證時,留下了幾個技巧的暗示,引導檢察官接著詢問鄧太太。
亞穆作證完畢立刻離去,喬裝成一名鄉下治安官再次混進來,正好听到鄧太太作證說她的男主人畢先生是個聖人,女主人則是撒旦的工具。在仔細的詢問下,這位忠心耿耿的僕人否認她的主人日夜喝醉、吸食鴉片、大部分時間都在妓院、賭場或鴉片館,而這是全世界、包括驗尸官都非常清楚的。
接下來是鄧先生,他並沒有添加什麼重要的話,同說畢太太要他去找醫生,也找律師來。按著作證的昆丁則輕描淡寫的說賀先生是畢太太的監護人,踫上麻煩當然找他協助。
鄰居們什麼都沒看見,也沒听見。
六個醫生一一作證。亞穆知道,他們都沒有發現氫氰酸,因為事後本來就不可能留下痕跡,而以畢樊世的情況,需要的量又非常少。氫氰酸也和鴉片一樣會腐蝕胃部,可是畢樊世的器官早就因為多年的濫用鴉片腐蝕殆盡。醫生也用這原因以及他的經常抱怨頭痛可能是腦部神經有損,來解釋瞳孔的擴散。有兩位醫生甚至認為他死于自然原因,他們認為鴉片不會致命,只是長久使用傷了胃部,最後因胃病而死。
夫人的毒藥確實選得很聰明,亞穆不懂的是,她為何不也聰明的選擇時間。他猜或許在氣頭上就做了,可是下毒是需要事先精密計劃的,尤其是這種毒。
畢樊世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死去好幾個小時,這表示她在吵架之後不久,就把氫氰酸加到鴉片瓶里。她怎會那麼快就找到氫氰酸?或者她早就放在畫室里?然而,這就表示事先已有計劃,那又何必選在大吵一架之後?何況,還有時間點的問題。鄧湯姆作證他在畢太太听到撞擊聲時,他在樓下也有听到,那是畢樊世重新回房並關上房門不久之後的事。
所以她是怎麼做的?而且,是她做的嗎?
但一定是她,墨水瓶在那里。可是,除此之外,一切都不符合。
餅去這七天以來,亞穆深受這個問題困擾。他使出了所有的意志力和自尊,才沒有利用累積多年的技巧去詢問她,誘她說出真正的秘密。但是,他也不承認踫上了困境,這只是時間問題,他向自己保證。十年來,他還沒踫過無法解決的問題。他留在早已有結論的調查庭,只是想觀察她,希望能從一個姿勢、一句話的轉折中找出他想要的線索。她即將作證,那時他就會有答案。
正這樣想時,周遭的氣氛開始改變。他向門看去,畢黎柔穿著一身的黑,像最黑暗的夜,走了出來。
她走過兩排長椅問的走道,裙裾在死寂中發出窸窣聲。抵達位置後,她掀開面紗,傲慢地掃視旁听者一眼,然後用足以將人火化成灰的目光盯住檢察官。
坐在亞穆周遭的男人,不管地位高低,這下才開始呼吸。連他都曾屏息片刻。阿拉在上,她實在太厲害了。火與冰集于一體。
她是我的,他的野蠻部分發出咆哮。
遲早的事,他的文明部分安撫他。耐心等待。
黎柔進入調查庭引起的騷動,是她早有預謀且刻意利用穿著制造的。不屑于乞討同情,她刻意利用黑色的重喪服裝創造出最炫目的效果。
她以時髦的角度,斜戴著以寬幅緞帶裝飾的巨大黑色天鵝絨軟帽。黑色斜紋布的衣服有著夸張的墊肩和大袖子,下擺是兩圈剛好蓋住足踝、很深的荷葉邊,毛皮襯里的靴子是這酷寒天氣與冰冷室內的最佳選擇。
檢察官剛才偵訊其他證人的期間,她都不能進來,所以她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不過她從德魯有些不悅但並未憂慮的表情判斷,情況並未對她太過不利。
艾司蒙不在這里。她從樊世出事那天之後,就沒再見過他。她並不確定他認為她有罪或無罪,但既然他不在這里,想必認為她有罪,同時不希望高貴的名字與一名謀殺嫌犯扯上關系。據她所知,他並未作證,應該是運用其影響力,免去了這讓人不快的任務。
當然,沒有人告訴她誰會來作證;即使法律規定,在被證明有罪之前,她應被認為無罪。而且這只是調查庭,而不是審判,但是黎柔似乎仍被視為嫌疑犯,完全不能得知別人在做些什麼。
德魯也不準被告知任何消息,因為既然他是她的律師,便可能拿那些消息幫助她。才怪。
這些愛搞秘密的混帳東西。
她抬起下巴,迎視檢察官充滿戒備的凝視。
在檢察官的詢問後,她說出那些多餘的資料︰她的姓名、地址、居住時間等等。書記員盡責得一一寫下,好像全世界到這時候才知道她姓啥名誰。
然後,檢察官要求她敘述她丈夫死去的前一夜她在哪里,搭乘何種交通工具回家,及各種各樣的雜事,簡而言之,就是她重復告訴昆丁和治安官的那些。
黎柔只在檢察官問及為何提早離開諾伯瑞莊時,她的聲音才出現一絲不悅。「我沒有不敬之意,但這些都寫在我的具結書里面了。」她說。
檢察官看看桌上的一張紙。「你只說你改變主意,請向陪審團解釋好嗎?」
「我原本打算去鄉下休息,」她直視著陪審團。「沒想到那里有那麼多客人,根本沒辦法休息。」
「所以你回家,又立刻開始工作?」檢察官揚起一道眉毛問。「這對一個想要休息的人來說,不是很奇怪嗎?」
「既然我無法得到任何休息,干脆讓自己有點生產力。」
「的確,可是你真的,呃,有生產力嗎?」
謗據六、七個人對她畫室的描述,她早就料到檢察官會這樣問。
黎柔挑釁的迎視他銳利的眼光。「起初並沒有。你一定早就知道的,我先跟自己吵架,用畫室的東西發泄怒氣。按著又是一個你也早就知道的事,我的粗心大意吵醒了我丈夫。我們也因此發生爭吵。」
「請描述這場爭吵好嗎,夫人?」
「當然。」她說。果然,所有的旁听者立刻集中精神。在今天之前,不管任何人怎樣哄騙、誘導、威嚇,她都拒絕細述這場爭吵。大家都相信它是真相的關鍵。
「畢先生說了些讓我生氣的話,」她說。「我因此而訊咒他。」
臂眾的興趣更加深了。
「請更加詳細的說明,畢太太。」檢察官耐心的說。
「我不說。」
這引發了一陣猜測的低語。檢察官瞪了旁听者一眼,低語聲安靜下來。
檢察官不那麼有耐性了,他要黎柔解釋為何對陪審團隱瞞如此重大的資料。
「我丈夫顯然因為一夜狂歡而不舒服,」她說。「他為被我吵醒而生氣,還有他的頭痛,否則他不會說那些話。而我如果不是生自己的氣在先,我根本不會去听那些話,更不會被激怒,因而說了那些發泄怒氣的話。重復那些不好的漫罵,只是賦予它們本來就不具有的意義。即使那些言語有幾分真意,我也不要再說一次。我不要在公眾場合洗我的內衣。」耳語聲立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