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送走了張協理一行人,彭祥轉頭就對著我發脾氣。
「薔薇不是我說你,你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搗蛋的?做什麼大型購物中心?你連基地的地目都搞不清楚就亂開口,住宅區耶!又不是商業區!你提議業主做購物中心,是不是也要我們公司包辦土地變更事宜?要變更都市計劃的話,一個案子要幾年才能結案?你當我們公司可以幾年不吃不喝就靠這個案子嗎?還是你願意不支薪來義務做這個案子?」
幾年不支薪義務做這個案子我做得到,只要你彭祥保證案子做完分我一杯羹。哼!般這行的誰不知道做土地變更是最有利可圖的事,一塊土地由住宅變成商業區,甚至由農田變成建地,就像頑石翻身變成了黃金,這中間的利潤足以讓人寢食難安。
不過算了!和彭祥這個短視近利的人是說不清的。今天一早的倒霉事已經夠多了,先是好好地在市立游泳池邊被風風火火的叫來當備胎,而後為了幫自己的上司竟還被罵得狗血淋頭。這天理何在啊!
我嘆口氣把自己丟進舒服的辦公椅中。這時,罪魁禍首,那個名叫圓圓的女人,幾百年前讓吳三桂遺臭萬年而今日又連累我白薔薇變成眾矢之的的她,踩著三英寸高跟鞋,費了一早上工夫終于把妝化得一絲不苟,美美地走了進來。
彭祥,不用說,把罵我的話又一句不漏地對圓圓說了一次。圓圓張大眼楮看著我,不可置信我竟會如彭祥所說的那樣幫倒忙。
會議前泡的咖啡已經冷了,我一口喝完,那甘苦的滋味真是我心情最好的形容。我對圓圓聳聳肩,做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第二章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不該被生下來的。
但是這似乎不是我可以決定的。自從有了記憶以來,我的日子就一直在追逐中度過,也許是這樣吧,我對跑步也有特殊的感情。
我的父親是一個好看的男人,說他好看其實也是來自別人看他的眼光和說他的口氣。所有待嫁的女孩兒看到他,無論是多凶神惡煞的頓時都會變得溫柔婉約;而所有羅敷有夫的女人一談到他也是又愛又恨的居多。
案親是個溫柔謹慎的人,據他和母親吵起架時候的說辭,他這輩子惟一不夠謹慎的事,大概就是落入我母親的圈套並且娶了她。
這並不是說母親配不上父親,我的母親再怎麼說也是平頭整臉的女人,她性格剛烈,言出必行。換了在古代可能是個俠女之類的人物,可是放到二十一世紀來也就成了父親和街坊鄰居口中的潑婦。
在小轎車市場罷剛開放進口的當兒,父親和兩三個朋友合資開了一家車行。這在我童年時候是一件十分令我感到驕傲的事。別人家還停留在騎一台偉士牌機車就算好拉風的時代,我家可是進口汽車多到沒地方擺。
據說曾祖父在日本時代還當過一官半職,負責日本人和中國人的溝通工作,頗撈了一點油水,這也才讓當年的老爸有開車行的資金。但是換來的卻是被所有的人在背後罵我們是走狗後代。
案親生性風流加上生得好,業績一直都是居冠,所有女性同胞上店里來看車、購車都指名要找我爸爸服務。而想當然耳,和他有過一手的太太小姐們也就多得數不清了。
母親央人介紹來到父親的車行看車,車子是蘑菇了老久還不買,但是對于風度翩翩的父親卻是第一眼就相中了。
之後,托了看車的名義,兩人來往了好一陣子,咖啡天天喝,電影每個禮拜看,但是車子還是不買。
就在兩人打得火熱的時候,不知哪個八婆在外公面前多說了幾句閑話,外公立刻找了人把爸爸的家世、背景和祖宗八代查得一清二楚。一查之下更是怒不可遏。外公家里和所有的人一樣吃過日本人的虧而且對于漢奸更是抱著人人得而誅之的心理。更何況母親好歹也念到高中畢業,父親連小學都念得零零落落差點畢不了業。
案親頗不平地說,都是打仗害的,只要日軍炮彈一打,學校課就得中斷,全村的人跑去防空洞避難。在這種情況下書當然是念得零零落落了。誰不是這樣呢!
不過,話說回來,做生意和念書是沒多大關系的,父親書雖念不好,但是生意手腕一流,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嘴邊不時浮現一個迷人的微笑,缺乏自制力的婦女同胞們像被洗腦了一般頻頻點頭。父親為顧客打開車門請她們坐上車子里的駕駛座上感受一下車內舒適的感覺,他自己則坐進駕駛座旁的位置解說。
當車門一關,車內小小的空間只剩兩個人,這時多半顧客已經準備好對我父親說「我願意」了,無論是掏錢買車或是以身相許。
這種小空間對感覺的發酵作用不說也明。而那個幼小無知的我也是在這樣一個小小的空間中被制造出來的。不知是父親一時失策,或是當年的母親太過誘人,總之,當年因為我的出現而使得母親終究成了擄獲父親的人,兩人雙雙到外公的面前下跪求他成全這一段婚姻與我這個無辜的生命。
就是我,讓父母親不得不走進結婚禮堂,讓外公不得不讓父親進家門。但是,我卻沒有本事將他們一生一世綁在一起。父親的風流成性即使到了婚後,到我的誕生,依舊不改。
母親年輕時最驕傲的也是自己的學歷和氣質,但是可笑的是,男人有時要的不是學識也不是氣質,有時甚至不是美麗,他們只要新鮮。學識不足、氣質不佳或是長相上不了台面,這些都只是用來斥退女人的借口。
我的童年印象就是母親帶著小小的我,搭上計程車,指著前方父親摟著一個不明女子開著家里那部別克大轎車絕塵而去的車告訴司機︰「給我追!」
從城市的這一角到另一端,從清晨到黃昏;這追逐的游戲似乎永遠落不了幕,而我卻累了。常常是母親搖醒在車上睡沉的我,告訴我︰「到家了。」
母親從原本的狂怒日益變成沉默。父親永遠都知道如何安撫母親,但是他從不曾真的改過。
學識可以給你高薪但是不能保證覓得如意郎君,美麗與氣質也不一定能改變一個用情不專的丈夫。
在母親知道父親竟跟車行里的倒茶小妹牽扯不清的時候,她才鐵了心將父親一腳踢出門外。
「離婚!無論你願不願意,我離定了!」母親對父親丟下這一句話,關起耳朵不再听父親任何解釋。
那一天,距離他們結婚十周年只差兩個月。
案親都已經四十歲的人了,連個十多歲的小女孩都有興趣,真是令人心灰意懶。難怪母親毅然決然地將他趕出家門。
然而趕出家門又如何?如我所說,父親是個好看的男人,母親才一放手,別的地方自有接手的人家。父親沒多久就交了新女友,而且是一個接一個地換,好像忙得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我其實很懷疑自己血液里是不是也有父親這樣多情的成分。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一點都不熱情的人。我這一輩子,活到大學畢業,考上研究所,拿到我的碩士學位,進入目前的公司工作幾年,都二十七歲了,我從沒有一個交往超過兩年的男朋友。
在感情的路上分分合合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是,天曉得,我從不曾熱愛過任何一個男人勝過我對真理與公平的熱愛。我听不得會議場上的無理取鬧,非得起身說幾句不可;但是男朋友是不是忘了我的生日或是情人節,這我倒是不計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