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也以為少夫人會因為少爺的關系郁郁寡歡,只是——她不認為少夫人淡然若水的怡然神情里有什麼不快。偏偏說出去,那些私下里說少夫人可憐的下人們沒人信。
正在春芯暗自嘀咕總是讓她意外的少夫人時,門被打開了。
冷風在一瞬間灌入暖融融的房內,軟榻上的含溪捧著書縮了縮赤著的腳,頭卻沒抬,自然也沒看見春芯在見到來人一愣之後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雲空暮待春芯離開後,打量了一下明顯被移動過的新房。揚揚眉,沒說什麼。現下他知道初九說的少夫人在打理房間是怎麼回事了。
這原本是他的臥房,房內沒什麼多余的擺設,純然的男子臥房,干淨、簡單。
而現在多了幾分溫柔,角落里擺上女兒家喜愛的小巧擺設,梳妝台上也多了好些女兒家的發釵首飾、胭脂水粉,花廳里還擺了個刺繡用的架子。空無一物的內堂窗邊,多了一個供人歇息的軟榻,他那夫人正斜躺在軟榻上讀著書。
《左傳》,書頁陳舊卻保存得很好,是他書房里的那本。這個小小的發現讓他微微一笑。雲空暮發現,她是很認真地在看書中的內容,一頁頁,一字字,微皺著眉在思考書里的東西。並不像有些人讀過就算,把看書多寡當賣弄的本錢。華含溪算得上美,卻也並不是什麼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姿容,只是極白的膚色使得她的容貌顯得氤氳起來,襯得那雙柳眉下的眸子異常地黑,讓人不得不在意那其中的繾綣風華。她身上有一種沉靜的氣韻,連帶著也令周圍的空氣變得靜謐。
顯然,他的夫人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那麼他就提醒她一下。
「咳!」
男人的低咳聲讓含溪自書中抬起頭來,可思緒還沉在書里,她有點兒茫然地看著眼前俊秀的男子,覺得他那張過分俊美的臉極像那個待她不錯的婆婆時,乍然回神的華含溪很快想到他是誰了。
「妾身見過相公。」
華含溪不慌不忙地放下書,自榻上起身向他微微一福,神態間看似恭順,實則疏遠。
雲空暮看在眼里,心中頓時想到了春日河邊隨風搖曳的柳樹。柔弱似柳的女子,只怕骨子里也如柳般堅韌吧!眼尖的他無意中看到她下榻時被微微撩起的群擺下赤果著的足踝上有著一圈淺淺的疤痕,雖然淡去,卻仍舊可以想象到當時傷口是如何的嚴重。微眯起眼,那是什麼?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怎麼會有這樣的傷痕?而且,她沒有纏足。在這個以纏足為美,以纏足為富貴象征的年頭里,這杭州首富惟一的掌上明珠又如何會沒有纏足?
見他不語,含溪也不好坐下,只得陪他站著,心里只覺得這個洞房花燭之夜離開半月有余,回來後又同她練瞪眼的相公古怪至極。
「你,讀史書?」終于開口的雲空暮看著軟榻上的《左傳》問。
「相公以為妾身讀史書不妥?」含溪皺眉反問,出口才覺得自己的口氣大大不妥。
後悔間又听得雲空暮道︰「不是。」頓了頓,「今晚我睡在書房。天寒,你早些歇著吧!」說完,臉色泛白的雲空暮推門離去。
兀自呆立的含溪目光放在門上好半晌,才漸漸消化了雲空暮留下的話語。
丙然!如大哥所言,雲空暮的確是俊美無雙。但是大哥說的什麼為人謙和,待人寬厚都是放……反正她才不覺得這個言語無禮的雲空暮會是足以托付終生的良人!
雖是怒極,但是「放屁」二字還是生生忍下。含溪覺得與其同雲空暮共度一生,倒不如三年之後她自行下堂求去!讓雲家得以擺月兌華家就當是她華含溪報雲家讓她月兌離牢籠之恩好了!
☆☆☆
慢慢走回書房的雲空暮哪里會不知道剛才的一句話得罪了那骨子里剛毅非常的女子?沒想到華家的小姐會是這樣非凡的人物,心下有了幾分後悔。
成婚前,他便打定主意,不論華雲兩家如何,都不能牽累到無辜的華家小姐的。因為,這一切,本因他的私心而起,本當由他……承受。
伸手推開書房的門,平日里穩健的手卻有著幾分顫抖。
不祥之兆
杭州城外,晴天書院。
「哎呀呀!真是貴人呀!」見來人,滿面堆笑的洛有思故作驚喜。
雲空暮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苞著雲空暮往內堂走的洛有思揮著手上的折扇搖頭晃腦地問︰「不知忙得新婚之夜也顧不上的雲大少爺大駕光臨有何要事?」
身著儒衫手持折扇神情瀟灑的洛有思有杭州第一才子之稱,卻不赴京趕考,甘願在這杭州城外開個小小的書院當夫子。杭州城里人人都知道他和雲家二公子私交甚佳,卻不知道雲空暮才是他的至交好友——很損的那種。
雲空暮聞言皺眉,「你怎麼知道?」
「嗯?知道什麼?」裝傻的洛有思「嘩啦啦」扇著扇子,「知道你忙嗎?這杭州城里是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杭州城里的好事之徒甚至開始賭起雲大公子會不會休妻,這種有關好友的八卦他全都是知道的。
雲空暮自行在內堂坐下,白了損友一眼,「什麼時候你變得那麼八婆了,杭州第一才子?」
听到這個稱號,洛有思的臉頓時垮了下來,「別提了可以嗎?你陷害得我還不夠嗎?」
「有嗎?」雲空暮反問。
「奸商!」洛有思瞪大了眼。
「承蒙夸獎。」雲空暮落落大方地道。
「你……」洛有思才說了一個字,猛然發現險些被岔開了話題,「你少顧左右而言他!別以為我是那麼好騙的!說!你為何見到你那娘子就逃?可是弟妹貌似無鹽嚇著咱們貌美如花的雲大公子了?」
雲空暮也不生氣,「文冠告訴你的?」
「不是。」洛有思否認得極快,手上折扇微晃,顯得頗為悠閑自得。
雲空暮心里有數暗地盤算著怎麼整治多嘴的小弟,明里也不挑破,「你想知道什麼?」
「呵呵呵」,洛有思自然知道好友的心思,干笑了幾聲,「那日你離開得早,大家都好奇新娘子的模樣,我只是問問,不為過吧?」有大批的好事家伙正等著他這邊的消息呢!听文冠說,不如听新郎官說來得妙。
「華小姐的容貌不俗。」雲空暮也不為難洛有思,答得爽快。也知道好奇的不止他一個,只怕當日沒鬧成洞房的每個人都有此好奇。
「就這樣?」懷疑。
「就這樣。」淡然。
「听人說,那華小姐待字閨中之時,下人們都不敢靠近她的閨閣,說是那里煞氣重。」華家的下人雖不敢亂說,但總有些三姑六婆四處打听得到。
「道听途說,怎可取信?」不以為然。
「你……對她很滿意?」猜測。
「何謂滿意?」雲空暮揚眉反問,心下對他的試探只覺得好笑。
洛有思「哦」了一聲,明白雲空暮不想說就是說破了嘴也是問不出什麼的,只好失望地轉了轉手上的扇子。「有你師父的消息了嗎?」知道雲空暮在忙些什麼,順便也關心一下。
「沒有。」雲空暮嘆了口氣。
拍了拍他的肩膀,洛有思安慰道︰「別急嘛,時間多得是。只要你師父還在世上,總會找到的。不是很多人都說見到過你師父嗎?」他總覺得那個姒飛絮不是在刻意躲人,反而是在找什麼東西。畢竟想要躲人想要掩人耳目多得是辦法,哪里會留下那麼多的線索?
問題是他也許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了。雲空暮心中有一絲隱憂,但臉上神色如常,應道︰「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