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愣了半晌,臉上沒半點表情,嘴上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采歡將秦夫人的玉手環和手絹交給他。
他緊緊握著這兩件東西,豆大的眼淚答答地落了下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你從哪里拿到這兩樣東西的?」他激動的抓住她的肩膀。
「東西是古北口的件作從你母親身上取下來的。」她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秦羽顫抖著問。
「三個月前。」
他臉色慘白,像失了魂似的不言不語。
「秦羽……你母親要你別忘了家仇血恨,無論如何,你也要節哀順變。」她心痛地摟住他。
「我……忍辱負重,當年富的殺手,殺呂師傅,牽連了你……這一切的一切,為的不就是要我母親和秦家十幾口老小,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邊嗎?現在你竟然告訴我,我母親喪命在古北口的馬賊之手……」他崩潰地狂吼,「老天爺跟我開的是什麼玩笑,他們全死了,就留下我一個?為什麼還留下我一個……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心慌意亂地安撫他,「還有我,你還有我啊!」
秦羽推開她,泣血厲叱,狂奔而去。
采歡望著身心飽受摧殘的他轉眼消失在孤夜的蘆葦叢中,她像一尊化石似的站在船上,靜靜守候……
葉霜走進悅賓小築,今晚這個風花雪月、歌舞升平的場所,不知為何,卻寧靜得叫人感到不可思議。
「你來了。」年富轉過身,將手上的一封短箋遞給她,「你看看。」
接過信,她飛快地看完,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燒了它。」
她忙將信箋拿到燭台上燒掉。
「秦羽的家人在古北口遇害的事,暫時不能讓他知道。」年富蹙著眉頭,「皇上對我們已經開始有所防範了,我們很需要他,一個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秦羽。」
葉霜腦中一片空白,唯一控制得住秦羽的理由沒有了,年家還想要他怎麼樣?
年富看見她悶不作聲,便問︰「你同情他?」
她直言不諱的說︰「秦羽和我不同,公子對我有救命之恩,要葉霜做什麼,葉霜都心甘情願,但秦羽卻是被迫效命,現在他的家人死了,應該還他自由。」
「還他自由!」年富嘲弄的一笑,「他一出去,就是朝廷追捕的通緝要犯,他有什麼自由可言?還不是亡命天涯、不見天日?但若他為我年家效力,將來富貴榮華少不了他!」
葉霜無話可說。
「這段日子,多在意秦羽的一舉一動,我可不希望到時功虧一簣。」他叮囑。
「屬下明白。」她心中對秦羽產生無限的同情。
「明白就好,回去吧!」
她心煩意亂的退了出去。
回到宅院,屋里一片漆黑,葉霜思忖,秦羽黃昏時出去,到現在仍然沒回來,他去了哪?又去見那丫頭嗎?
天色微亮時,秦羽回到畫舫,一夜的悲慟,使他臉色蒼白,雙眼布滿血絲。
采歡靜靜地望著他,他向前一步,用盡全身的力量擁抱住她,良久後,才開口,「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對我的感情,依然不變嗎?」
「我說過,我對你的愛,至死無悔。」她溫柔的依偎在他懷中。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放開采歡。
「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秦羽悲痛地說。
她著急地攔住他,「別回去,年富已經沒有理由再控制你了!」
秦羽深吸一口氣說︰「不管年富是不是有控制我的理由,現在的我,回不了頭了。」
「怎麼會呢?」她神色凝重地望著他。
「我現在一走了之,年府的殺手不會放過我,李衛想搶著立功,一樣不會放過我。」他的雙眼望向波光鄰鄰的江面。
「你想怎麼做?」采歡驚駭地問他,「你認命了嗎?你甘心繼續受年富的擺布?」
「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他在采歡的額上印下一個別離的吻,喃喃自語的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
「為什麼你現在不能告訴我?」采歡無法理解。
他放開她,淒然地笑了笑,一縱身,便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秦羽!秦羽——」
「采歡對著一大片蘆葦嘶吼秦羽的名字,然而,他卻這樣殘忍的仍下她,獨自離去。
她泫然欲泣地望著天際,只見片片雪花,緩緩地飄落下來……
秦羽調整了心情,壓抑住悲傷的情緒,重新回到宅院里,此時年富和葉霜正在大廳等著他。
「你一天一夜沒回來,年公子正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葉霜打量著他的神情。
秦羽掩飾的笑了笑說︰「在一個小酒館里多喝了兩杯。」
年富不追究這一點,只道︰「太後的萬壽節就快到了,我打算讓你們在御膳房下手,不傷及祝壽的王公大臣,但可收到一探虛實的目的。」
「辦完了這件事,是不是就能見到我母親?」秦羽盯著年富問。
「是。」年富毫不遲疑的回答。
「我母親的身體還好嗎?我昨晚夢見她,她……全身都是血……」他強行使自己不要太過激動。
年富拍拍他的肩膀,「我能理解,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額娘的身體還好,就是不適宜像我們這樣一天八百里加急的長途跋涉,我知道你掛心,特別帶了一樣東西給你。」
年富向葉霜使了一個眼色,葉霜立刻從一個錦盒里拿出一件月牙色的長袍。
「你母親說你穿不慣鋪子里做的衣服,這件袍子是她親手替你縫制的。」葉霜心虛地把長袍遞給他。
此刻,年富正目光凌厲的汪視著他的反應。
秦羽顫抖地接過長袍,心如萬馬奔騰、狂浪拍岸,然而所有的情緒,都只能轉化成一個掩飾悲傷的笑容,他將臉深深地埋進衣服里,試圖從中嗅出一絲母親的氣息與溫暖。
年富和葉霜從大廳里走出來後,他低聲對葉霜說︰「如果他有異心,記住,格殺勿論!」
軍機處里的大臣們都走了,只剩下弘歷一個人在窗下看書。
采歡掀了簾子進來,低低的喚了一聲,「四哥。」
「我在這兒等了你很久。」弘歷放下手上的書,「肯來跟我談談秦羽的事了?」
「四哥有什麼看法?」
「他現在……進退維谷。」他坦白地說。
「他沒有錯,他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的。」采歡為秦羽的處境感到憂心。
「叫他自首吧!做年富的殺手,最後也是難逃一死!」
采歡揣測著說︰「他自首,是不是立刻就進了天牢?任人宰割?」
「刑部會審,會有公斷。」
她急了,「我來找四哥,是要你法外開恩,給秦羽一條活路,他是被年羹堯父子逼的,這些四哥你都清楚,你讓采寧和海格去過古北口,你見過呂雋,難道你還不清楚秦家所受的冤屈嗎?」
弘歷堅定的說︰「所以要他出來自首,別到時候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他是一條漢子,我不要見他跟他父親一樣,一肚子的冤屈,一身的血債!」采歡為秦羽叫屈。
弘歷冷笑,「他處處利用你,你還把他當成一條漢子?」
采歡見他絲毫沒有法外開恩的意思,因此忿忿不平的質問︰「如果秦將軍當年追隨的不是我阿瑪,而是你皇阿瑪或你們一掛兒的十三叔,你今天對秦羽還會這樣就事論事,依法辦理嗎?」
弘歷擰起眉頭,一掌打碎身後的玉屏風,「宮里上上下下,能進出軍機處的有幾個?得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果讓皇上听見,你不怕傷透他的心嗎?」
「皇上把我阿瑪軟禁景山?就不怕傷了手足之情,不怕傷透太後的心?」采歡的新仇舊恨,一下子全給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