鏗鏘落地的兩截令牌,一半已粉碎,而另一半則形不成形,字不成字。
刀戒天居高臨下的冷睇那塊殘破令牌,薄唇緊抿許久,任由沉默蔓延,仿佛正哀悼跟著支離破碎的心,這塊令牌再也沒有意義了,只是一截斷碎的破銅,不會再有意義。
爾後,他眸色轉為森冷淡漠,將所有心傷埋葬心底,再抬眼望著眼前令他心碎的絕情女子,終于掀啟薄唇,落下兩人正式的決裂。
「從今爾後,我刀戒天和雲若雪就如同此令——恩斷義絕!」
從今爾後,我刀戒天和雲若雪就如同此令——恩斷義絕!
回憶像開了口的閘,任憑翻涌的思緒傾瀉而出。
雲若雪做了好長一個夢,又夢到兩年前和刀戒天的過往,夢到那日教她痛徹心扉的決裂分離。
天翻魚肚白,窗外幾只麻雀吱喳啼叫,擾斷清夢。
她睜開眼,美目楞然地瞪著上方梁柱和茅草屋頂,然後困惑的轉過屋內簡樸陳舊的擺設,有片刻記不得自己是身在夢境還是現實,直到靠窗的桌案邊,那個雙手環胸、坐在椅上閉眼歇息的男人落入視線里,她才憶起。
原來她真的在紫竹林的茅屋里,這不是夢。
她記不得昨晚是何時入睡的,只記得刀戒天在講出求她當他的妻時,她一逕的顧著哭泣,哭得迷迷糊糊的,抑或是她是哭到睡著的?
看來,他是將床鋪讓給她,自己則挨著窗,屈身坐在椅上睡了一夜。
怕驚擾了閉目而眠的男人,她放松手腳小心翼翼的坐起身,翦水雙瞳借著灑入窗內的晨光,趁著他未醒時貪婪的注視著他,神色復雜地逐一掃過男人難得放松的五官——他有一對霸氣飛揚的劍眉、直挺的鼻梁、唇形好看卻總是緊抿的薄唇、形狀方正的下巴,還有此刻閉著的那墨如星石的凌厲鷹眸。
他並非時下所推崇那種白皙俊美的男人,且長年習武風吹日曬的關系,讓他的皮膚黝黑而粗獷。
然則太過立體且剛硬的五官線條,加上他嚴肅拘謹的個性,總把一張還算好看的俊朗面皮繃得更肅穆嚴厲,教人生怕顫栗,可就是這般強烈的氣質,讓他更顯一方門主的霸氣和威嚴。
只是和當年相比,他眼尾已添上些許細紋,左邊眉角甚至多了道小疤,看來兩年的歲月在他臉上留下滄桑,但亦更添沉穩內斂的成熟魅力。
不知望了刀戒天多長時間,雲若雪才不舍的斂回目光。
她下意識地探手入袖,想拿出隨身珍藏的半截令牌,而袖內空無一物讓她猛然一僵,才想起令牌是藏在紅嫁衣的暗層,而非穿在身上的這件水藍素衫內。
難道是在掙扎時掉了?還是在嫁衣的暗袋里?不行,她得找出那件紅衣。
打定主意,她輕聲下榻,套好繡鞋,放輕足音走向門口,手才踫上房門,閉眼假寐的男人就開口了。
「想去哪里?」
雲若雪聞聲一頓,卻沒轉過身,她唇瓣掀了掀,猶豫半晌才開口道︰「沒,只是想出去走走。」說著又跨出一步。
「慢著。」刀戒天起身來到雲若雪身後,手中已握著彎刀,「若要出去可以,但必須我陪你同行。」
「為什麼?難道我連一個人靜一靜的權利都沒有?」雲若雪略偏螓首,眼角余光睨了深厚護衛意味濃厚的男人一眼。
「不是沒有,只是現在不行,而且我不放心。」他解釋。其實他是怕她離開,又或者做什麼傻事,加上現在形勢未明,他擔不起再有人傷害她的風險。
「你!」雲若雪氣惱,而後賭氣說道︰「隨便你!」
她繃緊俏臉,又偏頭瞪了男人一眼,才拉開房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這之間,她從未轉身正視身後的男人。
他深情凝視的眼神她豈會不知,只是她現在無法平心靜氣、若無其事的面對,怕只要望進他專注的深邃目光里,就會無法克制的沉淪。
刀戒天追出門外,望著那憤怒離去的紅顏身影,不禁暗自苦笑。
愛上這個性子外柔內剛的固執小女人,他是認栽了,再給她多一點時間適應吧,總有一天,她會習慣他對她的好。心甘情願的與他一起。
現在……抬頭望一眼烏雲掩日的晦暗天色,嘴邊苦笑不由加深——他還是趕在落雨前找回那兀自生悶氣的小女人吧!
刀戒天沒跟上來。
氣憤走上好些時候的雲若雪,察覺到沒人跟著,不自覺地放慢步伐,豎耳聆听身後的動靜,可惜除卻紫竹林里竹葉搖曳摩擦的沙沙聲響,听聞不到其他人聲。
終于,她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尋找熟悉的身影,揚聲輕喚︰「刀大哥?」
他說他會跟來的……說不來堵在心口的悶氣是失望還是難過,明明無法面對,心底深處卻忍不住渴望見他,每當想起自己差點遭惡匪輪暴,而自己又是在那不堪的情景下委身于他,即便知道是情勢所逼,她仍舊無法面對。
兩年前,她是那般狠絕的離棄他;兩年後,他卻以這種方式又闖入她的生命。
這教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吶!
倏地,灰蒙的天際開始灑下雨點,一滴、兩滴三滴——直至傾盆落下。
她伸出掌心,木然的接住落下的點滴雨水,身子卻不為所動的繼續杵著,任憑急猛的雷雨打了一身濕。
「下雨了。」或許這場雨,能夠洗淨她污穢的身子,洗滌她不潔的靈魂。
仰起臉,讓眼角沁出的淚和著雨水一同滑落,她合上眼,無聲的哽咽著。
不知讓雨水淋了多久,又哭了多久,直至身旁又出現令她安定的氣息。
男人熟悉的身影,伴隨一把打橫出現的油紙傘,替她遮去落下的雨水,雲若雪忙睜開眼,愣然的瞪著紙傘上的油桐花紋,滿腔的心酸哀愁,徒化作更多的淚。
是他……雲若雪心里頭莫名松了口氣。這男人的關心總是這般霸道,卻也刻骨銘心。
刀戒天猛然轉過雲若雪淋濕的單薄身子,對著濕淋淋的臉蛋暴吼出聲︰「你這是在做什麼!真這麼想死嗎?」
他不過去找把傘,然後在林邊小徑順手救了只「小家伙」,怎料一回頭,她就是這副淚水和雨水往肚里吞、哭得梨花帶淚的淒楚模樣,這要他如何放心得下?
「你最好有很好的解釋,否則我不會再顧及你的意願,現在就綁你上山!」威脅恫嚇的口氣,是掩不住的關心,「拿著!」
把紙傘傍了她,他飛快扒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又順手替她兜緊襟口,確定裹得扎實妥當,才接回紙傘替她撐著。
「刀、刀大哥……不要再對若雪這麼好了……我、我不值得……」雲若雪顫著聲,身子因濕冷發寒而瑟縮抖著。他待她愈好,她的虧欠只會愈深。
「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現在你沒資格說話。」盛怒未消,他氣極她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
鷹眸掃過前方簡略搭制給過客休憩的矮籬棚,他拉過她的縴臂,「過來。」矮籬棚不寬,但已夠替她運氣逼寒,否則以她荏弱的身子,回到茅屋時可能已受寒。
方寸不到的籬棚,險不夠兩人容身,尤其刀戒天的體型碩長高大,于是他安置她盤坐棚內,自己則面朝著她同樣盤坐,不過大半個身子已暴露在外讓雨淋著。
兩人雙臂平舉,以掌貼掌,不消片刻,自他掌心傳導而至的熱流,讓她不再畏寒,甚至感覺原先濕貼在身上的衣衫都漸漸干爽。
身子舒緩也熱暖了,雲若雪睜開眼,靜凝著閉眼運功的男人。
「你讓雨淋著了……」他的背都讓雨水打濕了,萬一換他著涼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