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沒有快馬,詩敏只看得見孩童眼底的驚惶,無法思考,她推開為人看診的小桌子,使盡全身力氣沖到小孩身邊,一把抱起他,孩子雙手松開,白花花的米粒落了滿地,他一怔,大顆大顆的淚水滾下。
他大哭、他掙扎,想著妹妹的笑臉,他想去把地上的米給撿起來,可詩敏不允許,使盡全力將他緊緊抱住,她企圖退到路邊,但她快,馬的速度比她更快,心里一急,她將孩子往旁一拋,女乃娘見狀,急急將孩子接過。
孩子逃過一劫,可她就沒這般幸運了。
雖然騎在馬背上的男子奮力將馬給拉住,但前蹄揚起,在重重落下時,踩上詩敏的小腿。
喀!她听見自己小腿骨頭折斷的聲音。痛……女乃娘不知她斷骨,同下人將她扶起。
他在馬上、她在馬下,兩人四目相對,他朝她伸手,冷冽的聲音響起。「姑娘受傷了,我送姑娘到醫館。」
她已痛得冷汗直流,眉頭緊鎖,卻還是裝出一臉沉靜,輕聲道︰「不勞公子費心。」
她的表現讓他眼底興起一抹興味,他看一眼她身後的診桌,以及未發完的米糧,微微一笑,問︰「你就是莫詩敏?」
「是。」
「妙手回春的慈眉觀音,的確不勞我費心。」他撂下話,淡淡一笑,策馬離開。
愛里的丫頭小子氣得橫眉豎目,她卻按下眾人怒氣,忍著痛,把各項事宜安排妥當,才讓女乃娘送自己回府。
就是他!那個傷了人,還說不勞他費心的男子,忍不住,詩敏多盯了傅競幾眼。
「怎樣,突然發覺我皮相長得很好?」他玩笑道。
可她沒辦法笑出來,張口結舌、滿臉震驚。那個時候她十四歲……
等等,十四歲!前世今生他們都在康元三十七年遇見!雖然遇見的方式不同,但時間點相同,這證明了什麼?
證明命運不會輕易改變,會發生的事一定會發生?所以她會遇見傅競,她會住進莫府,她會被李海廷……
不通啊,哥哥不是已經改變了?他沒有死于溺斃,他順利長大,甚至參加科考。
那……是不是意謂著,哥哥的死是一個錯誤?上天讓她重生,是為了讓她挽回哥哥的性命,而不是改變自己的宿命?
有道理,否則,怎會她的重生日亦是哥哥的受難時。
她果真逃不掉呵……果然再努力都沒有用,再大的掙扎,她都掙不月兌生命枷鎖,命運早就攤在那里,等著她慢慢地、慢慢地前行。
臉色瞬地慘白,遭受凌辱的記憶回到腦海,她不想哭,但豆大淚珠徑自滑下臉龐。
傻瓜,哭什麼,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嗎?你這般汲汲營營,不就是知道自己壽年不長,才急著把事情安排妥當?別哭啊,一哭就露了底,重生這種事情,豈能到處嚷嚷。
「怎麼了?」傅竟跳下馬,握住她時,發現她手心一片冰涼,小小的身子戰票不停。「丫頭,你哪里不舒服?」
她死命咬緊唇瓣,死命忍耐,可是看著他的眼,那雙深遠勛黑的瞳仁里濃濃的關懷崩明了她的心牆。
失控了,埋藏多年的心事找到宣泄口,再也圍堵不住。
詩敏突然放聲大哭,哭得他手足無措。傅競心急,再顧不得男女之防,一把將她抱上馬背,疾馳而去。
她縮在他懷里痛哭,哭得不能自己,他看著身前抖個不停的丫頭,心像被什麼東西給狠狠捆綁,迫得他無法喘息。
拉緊擅繩快馬飛奔,傅競奔至無人的橘園深處才勒住馬,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
貝起她的下巴,他認真道︰「丫頭,看著我,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詩敏搖頭,搖斷石中串珍珠,她越哭越凶,淚眼模糊,把頭埋進他胸口,她緊緊圈住他的月復,像抱住擎天大柱似的。
他環住她的身子,無聲嘆息。這丫頭,心里積下太多事,是該發泄發泄。
他抱住她,輕輕搖晃,像母親幼時對自己做的那樣。
他輕拍她的背,輕輕哼著記憶中熟悉的曲調,他的手安撫了她緊繃的身子,他的聲音安撫了她哀感的心靈。
哭聲漸止,她的號哭變成啜泣,他依舊抱緊她哄著。
「不怕,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呢,你這麼矮,傷不了半根頭發的。」
「可如果塌下來那塊天,只挑我的頭砸呢?」她吸著鼻子硬咽問。
「哪有這麼神準的事。」捧起詩敏的臉,他用袖子拭去她的淚。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多少離奇的、詭異的、難以置信的事情,它們就是會發生。」
「那麼要不要說來听听,砸在你身上那塊夭,有多離奇?」他極其有耐心地哄他。
她仰頭,眼楮紅腫,腫得大眼楮小了半圈,紅紅的鼻頭像個十歲小女孩。
詩敏偏看頭,想老半天,然後猛搖頭,把頭再度埋回他的胸口。
「嬌不信我?」
她嘆氣,扭起自己的指頭。「是你不會信我。」
「你還沒說,就下這麼沒理由的判斷,冤枉啊,大人,我不服。」他刻意逗她笑,可惜沒有成功。
她依然沉默。
他繼續從心息,「說說看嘛,再離奇的事我都經歷過了,我能接受的事比你想的還多很多。」
「你經歷再離奇的事,也不會比我的經歷更離奇。」
「是嗎?」他擺明不相信。
不過,現在是要比離奇嗎?他走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就算沒親身經歷過,听過看過的奇事可不少。
「當然。」如果「重生」的她不敢說自己是離奇界的第一名,那就沒有人敢說第一。
「好吧,你先听听我的離奇事件。見過我背上那一刀吧?」
「嗯。」她點頭。
「那一刀幾乎要了我的命,我感覺自己的魂魄從身體里硬生生被抽出來,飄啊飄的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我見到牛頭馬面,他們拿著長長的令牌要我跟他們走。
「依我的個性,哪會乖乖跟旁人走,我不容易信任別人,可我居然相信了他們。我跟他們走,走到閻王爺面前,他看著我想了半天,又對了一本奇怪的簿子,然後說『這個人命不該絕』……」
他不過隨口胡謅,卻沒想到她竟然深信不己。她專注盯住他的表情,企圖尋找里面是否有玩笑意味,可是沒有,他的表情百分百真誠。
所以他和她一樣,也有死而復生的經驗?
「然後怎樣?」她急急追問。
「我又回來了,站在你面前,連替我醫治的大夫都嚇一大跳,還以為是詐尸。」傅競以為她會嗤笑幾聲,要不,就瞪他兩眼,可聰慧如她,竟毫不懷疑其真實性。
非常奇怪,可她眼底不自覺透露出的訊息,讓他慎重起來。
博競追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你踫到什麼更離奇的事嗎?」
他們有相似的遭遇,他能夠理解的,對不?他們都是死而復生,她的感覺他能體會的,是吧?
再看一遍他的真誠眼神,猶豫間,她咬了咬唇,咬出一線暗紅,他心急,但是不強迫她。
掙扎老半天,詩敏才深吸氣,決定對自己好一點,因為她滿肚子的恐懼的確需要縴解。
垂下眉,她低聲說︰「莫詩敏死于建業元年七月二十一……」
像是在說他人的故事般,她娓娓道出前世遭遇、今生奇跡,她說她的努力、她的強硬、她所有作為,全是為了反抗前世際遇。
可是母親之死,讓她驚惶失措,她矛盾而猶豫,開始懷疑自己的作為有沒有意義,但看著兄長的進益,她也說服自己,不管能不能改變自己的遭遇,至少她已經改變了哥哥的命運。
直到剛剛,她想起他們前世曾經相遇,她再忍不住滿心激動而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