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說,他是唱兒歌哄亮亮睡覺時,才曉得自己喜歡音樂;堇韻說,要不是亮亮,她不曉得自己這麼小女人、這麼有當賢妻良母的特點;而他……他則被亮亮的驕縱,訓練出溫柔與耐心。
真的,怎麼有人可以這麼可愛卻又這麼討厭?
她常表現得傲骨硬氣,讓所有人認定她自負又自信,可事實上,許多時候,他知道她很害怕。
她恐懼死亡、害怕黑暗、憂郁明天、擔心孤寂……她比任何女孩都怕死。但這也許是因為死亡老在她身邊發生。
他記得,她十四歲的時候有次鬧失蹤,全家卯起來找人只差沒報警,最後還是他記起她曾經問過,要怎麼樣才可以到媽媽住的地方去?
于是他騎著摩托車,來到媽媽安葬的墓園,那時天已經全黑,他拿著手電筒四處找,好不容易才發現蜷縮在墳墓旁的亮亮。
見到他,她立即放聲大哭,他才明白她嚇壞了。
然而抱住他,她的第二句話不是反省而是抱怨,「二哥,你怎麼那麼慢才找到我?」她似乎認定了,不管自己藏在哪里,他都有本事將她找出來,絕不會讓她單獨面對恐懼。
她對他的信任感,執著而莫名。
他問︰「為什麼一個人跑來這邊?」
「我有事要對媽媽說。」
「你可以告訴我,二哥帶你來。」
她閉緊嘴巴,用瘦瘦的小手臂圈住他,沒有回答。
那天晚上,她開始發燒、作惡夢,經常睡到一半就狂哭驚叫起來,他睡在她隔壁又淺眠,總是第一個沖到她房間。
她每回都哭得滿臉淚水,見到他就伸手可憐兮兮地說︰「二哥,我要抱抱。」
那段時間大約維持了半年、或者更久,他睡在她床上,陪伴她每個夜晚。
現在,她又要抱抱了……
他明白,她很害怕,怕那些批評她的謠言;怕她真的是掃把星,會克死爸媽、克親人;怕哥哥姐姐和爸媽一樣離開自己身邊,也怕自己無能為力、撐不起景麗,怕世界又在她眼前崩毀……
他輕嘆一聲,手臂施了力氣,把她緊緊抱在懷里,心疼更甚。
亮亮和二哥的關系更差了,他們常為一件小事針鋒相對,他不再對她包容、寵溺,而是時時刻刻挑剔她。
她的任性已經無法左右他的心,她的驕傲恣情得不到他的憐惜,她用盡所有的辦法,最後只得到一個結論——他討厭她。
這個結論很傷人,可是驕傲的她不教人看見傷口烙在她心上、惡痛橫在胸間。
此刻,亮亮美麗的小臉沉了下來,她冷冷出聲,「杜經理,這不是業務部該負的責任嗎?」
堇韻軟聲道︰「亮亮,林道民不是好的合作對象,我們放棄吧。」
「放棄?」她向綮然、亦驊橫過一眼。「這是你們共同商量後的結果?」
林道民是個土財主也是立法委員,在屏東有很多筆土地,而她看上的是一塊靠近海邊、將近三甲的地,他不肯賣,但願意和景麗合作,成為新飯店的股東。
這是亮亮上任後的第一個合作案,她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為了這案子,他們開過無數次會議,好不容易才協調出彼此都能接受的條件,而她更透過關系,找到知名建築師南下勘察地形,連設計圖都已經再三敲定……她不知道為這案子已投注多少心血,可現在,居然為了姐姐的兩句話,就要她放棄?
「我可以找到更適合的地。」亦驊冷然的說。
這句話已表明他的立場——他挺堇韻。
第3章(2)
亮亮強忍狂怒。「憑什麼放棄?給我一個合理的原因。」
堇韻捏住拳頭,話在唇間躊躇半天,才說︰「他……很邪惡。」
「他邪惡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又不是他的父母、老師,必須為他的道德負責任?我只要你把合約書拿到他面前讓他簽,從此我們每年把三成利潤匯到他的戶頭里。」亮亮把合約丟回她面前。「去,想盡辦法讓他把合約簽下。」
「我……」她為難地看著桌上的合約書。
「堇韻不能去。」亦驊想也不想,就把合約書推回她面前。
「為什麼不能?」
「因為他企圖強暴堇韻。」綮然出聲回答。他們知道後都非常憤怒,若不是堇韻毫發無傷,他們絕對要對方付出慘痛代價。
乍然听見此事,亮亮也憤怒不已,但她的拳頭握緊,卻冷淡出聲,「因為這樣,便要放棄這次的合作案嗎?景麗還真是公私不分啊!」
「亮亮,你在說什麼?堇韻是你的姐姐!」綮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那又如何?她不也是景麗的業務經理?也許我換個經理,合約書早就擺在我桌上了。」她知道自己不該說這種話,但此刻姐姐靠在二哥懷里的畫面,把她滿腦子的思緒攪成妒火,令她口不擇言。
「沐亮雲,不過是個合作案而已,有重要到你連家人都可以出賣嗎?」亦驊咬牙切齒,一拳重重地落在桌面上。
出賣?她苦澀一笑。也是啦,她的人格在他眼里,本來就不值一文。
「好吧,杜經理矜貴,我親自出馬。」她說完話,靜待他的反應。
「亮亮,不要!你不明白林道民是怎樣的男人。」可惜,回答的是大哥不是二哥。
落寞涌上心頭。二哥這樣是表示,只要林道民企圖強暴的人不是堇韻就無所謂了嗎?她等著,只要他願意表現出對她一點點的在乎,那麼她就放棄這個案子。
但,二哥沒有出聲,她沒等到……試探失敗。
「你們出去吧,這個案子從現在起,我接手。」她拿起桌上的合約書,走回辦公桌前。
「亮亮,景麗並不缺錢,多一間飯店、少一間飯店,影響不了我們。」綮然追到她面前,扳住她的雙肩。
再次失望了,追過來的人不是二哥……亮亮把嘆息吞入月復中,凝結的苦笑化成一道利刃,刺入自己胸口。「不是錢的問題,這是證明我實力的第一步。」她抬高下巴,偽裝篤定驕傲。
「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你什麼都不在乎嗎?」綮然問。
「是。」亮亮刻意拉出美艷的笑容,用眼角瞄向亦驊,二度試探。
「不要勸她,是我們把她保護得太好,讓她不知道壞人長什麼模樣。好啊,想去就去,吃了虧才會長大!」撂下話,他憤怒地離開。
堇韻無言,默默跟在他身後。
最後走的是綮然,他看一眼亮亮,輕聲嘆息。
很好,騎虎難下了,她的試探把自己試進死胡同。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明知道也許不能全身而退,她卻只能選擇勇往直前。
都是自找的,活該!
苦笑一陣後,她逼自己挺起背脊,又覺得精神緊繃、呼吸困難。她發狠似的灌下兩杯黑咖啡,打開電腦,臉上掛著非成功不可的決心。
晚上十一點半,亮亮帶著勝利回到家中。
她辦到了,而且狠狠地痛宰林道民一頓。
她暗中更改合約書,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改成百分之十——這代表什麼?代表林道民拿到的只是比租金略高一點的紅利。且這一簽就是十年,他還沒有調高租金的空間可言。
她相信,這樣過不了幾年,林道民肯定會來懇求她,求她把那三甲的土地買回去。
想到林道民剛看見自己時不斷流口水的表情,她就想發笑。
他見她年輕可欺,提議到飯店里快樂逍遙,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好」,一進房他月兌掉衣服、她送他威爾剛,當他企圖親吻她時,她說——沒問題,但得先把我們上司交代的合約書簽下。
那份合約書,林道民已經看過幾十次了,合作的心早就確立,若不是上次景麗派出來的經理太不上道,他們早就是良好的合作對象。因此,他心急的沒有再多看里面的條款,便直接簽下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