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問題,還要一起去那家生意好到爆的鹵味店排隊。」
他們越說越開心,她揮開淚水,用力說︰「我們把所有的力氣玩光光,然後睡上三天三夜,等力氣養好了,通力合作,一起把你腦袋里面的壞家伙消滅。」
「好,決定。」
他伸出手,她也伸手,兩個人很幼稚地打了勾勾,很幼稚地蓋了章——這種舉動其實不幼稚,幼稚的是他們思慮不清楚,沒想過光是打勾勾並不夠,萬一腦袋里的壞家伙是個火力強大的對手,即便集合兩個人的力氣也無法對抗……
他們去墾丁,玩遍他們說的每一件事,他們像不要命似的玩,香蕉船坐過一遍又一遍、摩托車騎過一圈又一圈、沖浪板沖到兩個人上岸後,連站立都有困難。但他們沒曬月兌一層皮,因為費亦樊舍不得他的小薔薇受傷,還是把防曬用品帶上。
最後一個夜晚,本來是下午的車,但眷戀海灘上夕陽的美,他們留下來了。
沒有訂飯店,他們不心急,手牽手,在海灘上來來回回走過一遍又一遍。
妹妹跟在他們腳邊,這幾天它也玩瘋了,大人沖浪它跟著沖、大人玩水它也跟著玩,完全不曉得害怕是什麼。
夜更深,海灘上的游客走光了。他們雙腳乏累,就著沙灘坐下,妹妹和他們一樣累,才坐下,就把頭埋進前腳,呼呼入睡。
她靠在他懷里,問︰「你幸福嗎?」
他認真想想,半點不敷衍,「很幸福。」
「是不是有李若薇在,踫到什麼事都不害怕?」
「對,有李若薇在,我就有無窮的勇氣去面對。」
「那麼明天開始,我們一起努力吧,只要闖過這關,一切就會好轉。」
他沉默,因為她不曉得,他們要闖過的不只有這一關。
「為什麼不說話,沒信心嗎?」她問。
「若薇,我前天打電話回英國,與我的父母親聯絡過。」
「告訴他們你的病情了嗎?」她憂心問。
真糟,她怎麼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對方是父母親啊,兒子生病,有權第一個知道。
「說了,他們相當擔心,希望我回英國接受治療。」
她愁眉。這是很正常的要求,如果生病的是她兒子,她也會希望孩子回到身邊。
「你想回去嗎?」
「我考慮過,如果我留在台灣開刀,一方面我沒有工作收入,而你也必須停下工作照顧我,除了辛苦之外,我們的存款沒有辦法應付太久。」
第5章(2)
她想說,我去想辦法借錢,等你病好了,我會努力把債務還清。
但話無法出口,因為她很清楚,他回英國,有能力支付五萬英磅給前女友的母親絕對能讓他住頭等病房,不必像在台灣這樣,等待健保房。他的父母親供得起最好的護士、最好的醫療,他母親可以做的,絕對比她更多。
「他們知道這件事之後,馬上透過朋友,幫我聯絡上一位美國的腦科權威布朗醫生,也請台北的醫院將我的病歷傳到美國,在研究過我的病情之後,布朗醫生同意為我開刀,有他操刀,手術成功的機率大增。老婆,你覺得……」
「你應該回英國,我希望你回英國,我認為你必須回英國,只要能用最好的方式把你治好,你要回去。」她擅自替他做出決定。
點點頭,他沒猜錯,她事事替他考量,只要他好,她便好。
是的,他早就做好打算回英國,要解決的事情很多,不只有生病這一樁。
「我知道了,我會回去,不要擔心。」
「老公,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她扯扯他的衣角。
她問出他的沉默,于是她懂。
他的母親不歡迎她,而生病的他沒辦法站在母親面前維護她——他不想讓她受傷,就像她不願意在這種時候造成他的困擾。
她試著微笑、試著開朗,「說不定我可以借這次的機會贏得你母親的喜愛。你有沒有看電視上演的?厲害婆婆看見媳婦為了重病的兒子做牛做馬、不離不棄,到最後就肯定並接納媳婦了。」
她說完,他仍然維持靜默。
她尷尬地笑兩聲。「我很白痴哦,又不是在演偶像劇。放心啦,我只是隨便說說,不必當真。」
他轉頭望她,眼底有不舍和憂郁。
「哎呀,又沒什麼大不了。現在的通訊這麼發達,你回英國,我可以每天給你打電話啊。等你開完刀、身體恢復健康,我就捧著一大把百合花,到機場接你回家。我說的是真的百合花,不是我們家花圃那些欺世盜名的家伙。」她圈抱住他,仿佛要把全身的力量全過渡給他。
他也笑,只是那個笑容里有深刻的哀傷。
鼻子是酸的,但她努力張揚笑意。
「你要快點復原,別忘記我們家妹妹還等著你帶它去結扎,可別等到你回來的時候,它已經兒孫滿堂。還有啊,我得給你做一點面包讓你帶在飛機上吃,外面買不到這麼健康的面包了,對了,我還要給你帶一件我的衣服上飛機,晚上要是睡不著,就抱著我的衣服睡……」
她嘮嘮叨叨,片刻停不下嘴巴,突地,一個大大的擁抱將她裹住,將她被海風吹得翻飛的秀發牢牢地圈在手臂里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淚水從她發梢滴落,掉進她的衣領,熱熱的淚被冷冷的風吹寒,凍了她的心。
「沒關系、沒關系、沒關系……只要你能健康起來,我什麼都沒關系,就算我會因此失去你,也沒關系。」
後面那幾句純粹胡言亂語,她已經搞不清自己在講些什麼,只是要告訴他——沒關系,不管他做什麼決定;沒關系,就算她會傷心;沒關系,即便思念會讓人痛心;沒關系,只要他好,她通通沒關系。
在機場里,她的手始終牽著他,牽著他拿票、牽著他說話、牽著他吃東西,不放。
李若薇怕他錯過飛機,于是他們提早五個鐘頭到機場。
太夸張?沒錯。沒搭過飛機的女人本來就比較神經質和夸張,所以這五個鐘頭,無論如何,她都不讓他的手離開她的手。
他帶了一箱行李,很大的一箱,但里面只有一件衣服,是她的、不是他的,那是準備替他解決半夜睡不著時用的。她有點自欺欺人,以為他的衣服不帶走,他就一定會回來。
是,她胡思亂想,想著也許他開完刀後就不記得她了,家里幫他安排相親,他乖乖去,然後就認識一個條件優、家世好的金發美女。
是,她胡思亂想,想著自己只是他的一段異國戀情,當飛機掠過台灣這塊領土,老婆、妹妹都成了過往雲煙。
是,她胡思亂想,想他會在病床上認識一個溫柔護士,然後他愛上她、她戀上他,成就一段佳話。
但她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要求他留下,仍然為他整理滿滿一個行李箱的東西。「我給你裝好多台灣特有的小吃,你餓的時候吃一點、想我的時候吃一點、睡不著的時候吃一點,如果這麼省還是很快就吃光光,不要擔心,在電話里告訴我,我會馬上幫你寄。」她細細叮嚀。
「知道了。」同樣的話,她自己都不記得說過幾遍。
「那個手工皮夾,你要記得送給媽媽,那是劉師傅一刀一刀慢慢剪裁雕刻的,還有那本介紹台灣的書你一定要交給爸爸,你要讓他慢慢認識台灣,他才不會排斥台灣媳婦。」
「我知道。」他說。但眉頭是皺的,好像受多大委屈似的。她知道他委屈,摟摟他、親親他,很抱歉、很抱歉的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