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儀白了她一眼。「說的什麼瘋話!我這年紀了,用衣服從頭遮到腳都怕來不及,穿泳裝能看嗎?活像條臘腸狗穿了一身花背心。」
孟琉璃噗哧一笑。「女人四十一枝花,這不也是妳說的嗎?」
「一枝花?」張家儀自嘲的道︰「茶花從過年前開到清明還掛在樹上舍不得掉下來,也還叫做一枝花。」
「哪有那麼慘。頂多是元宵節的茶花,風韻十足。難怪老爸看得妳緊緊的。咦!爸呢?睡啦?」
「狗狗吵著要出去,妳老爸帶牠去公園遛遛。對啦,妳哥匯了一筆錢回來,妳明天撥個空去銀行,把錢轉過去還房貸吧。」
「哇,哥又加薪啦!」孟琉璃高興的道。他們家的房子還有三成貸款,雖然可以分二十年攤還,但一想到欠了銀行那麼一大筆錢,還真是渾身不自在。
「是啊,幫他付了那麼多年昂貴的學費,總算沒有白費。附近的鄰居都好羨慕咱們家有個兒子在 谷當工程師。你們兄妹倆真是爭氣!」張家儀十分得意的語氣。接下來若能幫女兒找到一個奮發向上的男人當老公,她就心滿意足了。至于兒子呢,遠在美國,天高皇帝遠,她可是難以施力。
奮發向上。孟琉璃忽然發現這似乎理所當然的四個字,實在太沉重,太累人。母親並不勢利,一點也不巴望女兒嫁入豪門。她說的,齊大非偶,富豪人家的飯碗端起來真能讓人兩手發抖,還不如嫁個白手起家的丈夫。孟琉璃也一向贊同母親的看法,嫁個殷實的老公,夫妻倆一起打拚比較實際。她再為自己加了一項功課。洗完澡,把保戶的資料整理好,還得啃兩個鐘頭的書。下個月的考試,她非通過不可,這張證照她一定要拿到手。數了數,從大三拿到第一張開始,她所擁有的證書,已經快要到達兩位數了,成果輝煌,雖然那些書真是枯燥乏味。然後呢,她可以在睡前看點閑書,半個鐘頭就好,《普羅旺斯山居歲月》……對她的工作毫無幫助。她有點罪惡感的想著,應該再接再厲把那本新買的《女性如何在職場上更上層樓》的勵志書籍看完的。廣告上不是說了嗎?認真的女人最美麗,勤奮的男人最英俊。可是,那個看起來很悠閑、像學生一樣的男人實在很帥……
要記得把生日賀卡寄出去;當老師的李小姐好像懷孕了,但願她懷了雙胞胎,不,三胞胎更好。女人生小孩為什麼不能像母豬生豬仔一樣,一生十來胎呢?要不,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就有十幾張兒童保單到手……反正,李小姐的先生是醫生,付得起保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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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任兄,多虧有你在,不然今天挨刮的就變成我了。」抽著煙的男人吐出一口白煙,邊嘆著氣說道。短袖的白襯衫燙得筆挺,西裝褲的中線也是一清二楚,只有頸間的領帶松松的系著,白領上班族的氣質顯而易見。
站在他身邊的任冠宇,則是隨性的穿著一件馬球衫,雙手擱在天台的牆頭上,瞇著眼眺望著不遠處的峰巒迭嶂,唇邊是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雖然才剛被主管刮過胡子,他卻一點不似那位難兄難弟的愁臉苦眉。
「總要有人當最後一名嘛。」他不甚在意的答道。「我想我的業績也還過得去,夠吃飯就好啦。」
「真佩服你這麼想得開。這個月至少有三四個我本來以為十拿九穩的客戶就這樣莫名其妙跑掉了,前幾個月的業績也都不好。唉,現在簡直連幾張信用卡的最低繳款額都付不出來了,真是霉到家了,豈止一個慘字可以形容。」
任冠宇瞄了一眼他擱在腳邊的名牌公事包,不怎麼同情的說道︰「阿漢,你這個公事包新買的吧?把他拿去網站拍賣好了,多多少少可以換一點現金。」
「你這什麼餿主意!」施文漢沒好氣的回答,「這可是我的生財工具,少了它,下個月倒數第一肯定就是我了。你真不夠義氣,是不是打算找個人來當墊背的?」
「你總不會指望我借你錢去還卡債吧!我是花多少賺多少,沒有負債,也沒有儲蓄,更沒有車子房子可以抵押,標準的兩袖清風。」任冠宇輕松的笑道。
「我真是搞不懂你。像你長成這樣,從十六歲到六十歲的女性客戶,只要你多幾句甜言蜜語,沒有一個逃得過你的魅力;你的口才也不是不好,怎麼業績會這麼爛?你曉得有多少個女同事跟我打听過你嗎?尤其是那些新進員工。結果呢,每個月的批斗大會,你回回當眾挨刮,現在人家都說你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我不信你沒听過,怎麼還沒事人一樣!」
「你不曉得嗎?賺錢很浪費時間。反正我花的錢也不多,那麼辛苦做什麼?」任冠宇開玩笑的道︰「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閑閑的賺錢,順便給大家當墊底,不是皆大歡喜?」
「你還嫌賺錢浪費時間?你到底算不算是現代人?難怪你交不到女朋友。像你這麼消極又懶散,哪個女人敢嫁你?我看你是當定了一輩子的王老五。」
「當王老五也沒什麼不好。」任冠宇仍是一派悠閑,心底忽然掠過一抹清麗的影子,然後他搖搖頭。他與她,道不同不相為謀。
施文漢奇怪的看他一眼。「你這種個性怎麼會來當業務員?你根本一點都不適合和人家廝殺,小白兔只有被猛獸拆解入月復的份。」
「太夸張了吧?這個工作很不錯啊,不用朝九晚五的待在辦公室,每天只要做到我覺得足夠的業績,剩下的時間就全是我自己的,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有什麼不好?」
「那你空閑的時間都做些什麼?玩樂樣樣都要錢。」
「沒這回事,看你怎麼玩罷了。比如說去爬山吧,根本就不用買門票,除非那座山已經有人佔地為王。或者留在家里看看電視,一個月也不過花個幾百塊,要看什麼都有,連上電影院的錢都省下來了。自己上巿場去買菜來下廚,也比上館子便宜。有得玩又有得吃,生活中有那麼多有趣的事,唉,就可惜我每天還是得浪費半天的時間在工作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早就是成年人了,總不能還靠父母養吧。
爸媽對他的不務正業已經夠不滿的了。他從小就不是個讓大人滿意的孩子;父母都是循規蹈矩的公務員,大哥在他們眼中也很爭氣,才三十出頭,就已經是一家外商銀行的中級主管,前途無量。大姊嫁了個青年才俊,在家相夫教子。總之,任家就他這個小兒子不成材,從小愛逃學不說,長大了還是一樣不長進。橫看豎看,左看右看,都不像會有出頭的一天。這些話是爸媽每隔一段日子都要在他耳邊叨念一遍的,他倒不覺得自己有那麼糟。他是從小到大沒拿過全勤獎,可是曠課的節數也都很妥當的控制在剛剛好不會被留級的範圍內啊。能到公園里去爬樹,或是到小溪里頭去游泳,誰肯待在教室里頭听老師那不怎麼悅耳的催眠曲?數學他總算學得還不錯,簡單的加減乘除都難不倒他,好歹超巿的收銀員坑不了他。他的英文也很好,可以很輕松的把奧斯丁的原文小說從頭看到尾。這是生活的樂趣,不是工作的必須。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什麼他身邊的人老以為他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