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給我個機會,對不對?」大胡子倒是一副虛心受教模樣,謙虛得有點過分,「顧,一點點時間,和我談談。」
「談什麼?」直覺告訴她,情勢有些不妙,那個C就像一塊魚骨頭卡在喉嚨里一般,讓人極其不舒服。她用手肘頂頂身邊的沈曉白,嘴唇嚅動,卻無聲音。相處將近一年,終日唇槍舌戰,沈曉白多多少少也能讀懂顧臨悅的唇語。像剛才,顧臨悅的兩片嘴唇動來動去,要說的就只有兩個字︰成績。
「C。」大胡子揭曉答案。
中!彼臨悅向沈曉白使了個眼色︰你看,我說是論文成績吧,我的預感一向很靈的。神情頗得意,似乎此刻正是炫耀自己第六感靈驗的最佳時機,什麼成績啊,什麼談話啊,都被她的保護抵御機制扔到九霄雲外去啦。
沈曉白就受不了她這副神色,明明已是大難臨頭,偏偏一副不自知的神態。忘性太大,樂觀得有些過分。
彼臨悅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開心快樂的人了。
大胡子指指沈曉白,「方便嗎?」
西方社會最注重個人隱私了,談這麼私密的事情理應不能有第三者在場。但,大胡子既然已經透露了談話的主題,顧臨悅可以想象接下來定是水深火熱的煎熬。開玩笑,好朋友一定要同甘共苦啊,像這種忍受痛苦的時刻怎麼可以放沈曉白走?
打定主意,顧臨悅擺手,「沒關系,我需要她在身邊。」
沈曉白仍然覺得不妥,即使是親密的好朋友,亦不應該全程觀看她遭受批評的場景。如若是她,像這種觸動內心痛楚時刻,寧願一個人接受或者是品嘗。
「悅悅,我還是在門外等你吧?我怕你覺得尷尬。」
「曉白,你不要這樣婆婆媽媽,好不好?」顧臨悅笑一下,對著大胡子說︰「我準備好了,開始吧。」開始批評吧,開始開火吧。
但是,大胡子並沒有疾言厲色,態度依舊和藹,語氣不見波瀾,給顧臨悅端了一盤中英文夾雜的冷菜拼盤,「顧,BusinessAdministration(工商管理)不是你的Field(領域)。Cake才是。」
大胡子的話戳中了顧臨悅的痛處,話語溫和,卻蘊含著極大的殺傷力。
「人只有在適合自己的Field(領域)才會開心。」大胡子神色平和,循循善誘。作為一個老師,他希望指導學生選擇自己適合的領域去發展。在他眼中,在他心中,每一個學生都是優秀的。即使顧臨悅在她所修讀的領域大部分課程的成績是C,最好的才是B,但是,這並不影響他的判斷,顧臨悅與幾乎次次拿A的沈曉白一樣優秀,一樣特別。
只是,顧臨悅選錯了自己的發展領域。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沒有好與壞的嚴格界定,只有合適與否之分。
沈曉白默然不語。熟悉若她,怎麼可能不明白,這個話題是顧臨悅的禁忌。每每吃到她用心試做出的新口味蛋糕,再想想那一塌糊涂的成績,就算是一個旁人也能明白她的興趣與天賦在哪里。沈曉白也提過幾次,卻每每讓她支支吾吾搪塞而過,想必心中定有難言之隱。顧臨悅沒有明說,她也不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
蛋糕制作與工商管理的成績相差如此懸殊,幾乎有著天壤之別,她的制作技能越來越精湛,與此同時,她的主修成績卻越來越差。今日這個問題被大胡子提出來,顯然已經嚴重到一定程度了。
彼臨悅對此心知肚明,旁人的善意提醒不是不用理會,而是她有不能隨心所願的無奈,「對不起,我想我還是要拿到工商管理的碩士學位。老師,您放心,我一定會加倍努力的。」
第1章(2)
大胡子明白再多說亦無益,人生之路能做最後決定的只有自己,旁人亦不過是從旁提醒一下而已。嘆口氣,他笑笑,「你,我相信。」
「呵呵,老師,正常的語序應該是我相信你。好啦,我和沈先走了。改天請你吃桂花口味的蛋糕,是我下一次想嘗試的新品種。」
「桂花?」大胡子瞪大眼楮,胡子翹到了眼角,「What(什麼)?」
「英文是sweet-scentedosmanthus(桂花)。現在正是桂花飄香的季節,我特地讓媽媽寄了一些桂花糖給我做原料。關于桂花還有一個很美麗的傳說呢,我下次送蛋糕的時候一並告訴你。」談到自己感興趣的蛋糕,顧臨悅禁不住眉飛色舞,口若懸河,話語滔滔不絕,有如長江之水奔流直下。
大胡子與沈曉白同時注意到顧臨悅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自信得意的神采,她的身體艷光四射,仿佛有一種巨大的磁力,吸引著周圍人的眼光全心關注。此時此刻,她就是一個發光體,魅力無邊。
他與她多麼希望顧臨悅未來的每一天均可保持現在的美麗與快樂啊。
與大胡子道過再見,顧臨悅與沈曉白相約一起出校園。正值仲秋時節,校園里高大的落葉喬木伸展著粗壯的枝節,濃密寬大的葉子尚保持著夏日的綠意,葉葉相接,遮住了秋日正午濃烈的陽光。在葉子的縫隙間,有絲絲縷縷的陽光照下來,綿長的校園主干道上日影斑駁。頂著綠葉,踏著陽光,慢慢行走,說不出的舒心與愜意。
有些事情在面對外人時可以硬撐,可以嘴硬說說沒關系。其實,遠離人群,剝去表層用來抵御他人詢問的武裝,所剩下的還是擔憂與無盡的恐懼。
別花口味的蛋糕只不過是顧臨悅的擋箭牌而已。擋箭牌用過之後,困難仍然沒有消除。
「哎,算我倒霉了。昨天晚上剛剛得到麗莎的表揚與贊賞,還沒在雲朵上站穩腳跟呢,今天就被大胡子拽了下來。」顧臨悅望著校園里來來去去的人群,認真地問沈曉白︰「曉白,我是不是有些固執?」
沈曉白明白她所指,知道她肯定有自己的苦衷,因此並未明說,只是淺淺說了幾句︰「悅悅,很多事情的發展都取決于自己的內心。如果你真的覺得拿到工商管理的碩士學位對于你非常重要,那麼沒有人會說你這條路走錯了。即使別人說你選錯,你仍然可以告訴自己,這是你的選擇,旁人只不過是腳注而已。」
彼臨悅搖搖頭,甩掉這一天的煩悶情緒,賊賊一笑,「曉白,昨天晚上又露宿誰家了?」
沈曉白才沒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反問︰「我睡誰家,你還不清楚嗎?」
「哼,你昨天對我太壞啦。不品嘗我的蛋糕,把我的花貓鬧鐘藏到衣櫃里,害我今天早上花了三十分鐘才摁掉它。」
沈曉白不甘示弱,不肯接受顧臨悅的指責,「我說顧大小姐,要不是我把花貓鬧鐘藏到大衣口袋里,你一定會遲到!按照我的估計,你會閉著眼楮模到鬧鐘,摁掉之後接著倒床大睡,這一覺還不睡到日上三竿嗎?」
彼臨悅自知理虧,因為沈曉白的推測實在是十分正確。如果不是因為找鬧鐘而清醒過來,她真的會睡到下課鈴響。但,理虧並不代表要認錯,清楚事實並不代表要接受,她小手一揮,「你說錯了,錯的明明就是你!你重色輕友,有了男朋友就忘了別人!」
沈曉白從鼻孔中哼了一聲︰「當然。愛一個人會讓你忘記周遭所有閑雜人等。」
「啊!」顧臨悅不顧形象,大叫一聲,「我算閑雜人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