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開他,也放開自己。
讓自己從這段無望的感情中走出來。
翌日清晨,她打開房門準備上班,意外地在房門上看到一張紙。是他留的字條︰「儀汐,昨夜黃媽打電話說阿舞從公司的樓梯上摔下來,現在在醫院。應該不會很嚴重,你不要擔心。她的情緒有點不穩定,一定要見我。我先回去,過幾天再來看你。蘇亦文。」
她又看了一遍字條,折回房間撥電話給余亦舞。手機始終處于不在服務區的狀態。她想過去看阿舞,奈于現在的狀況只得作罷。接二連三的事情讓她的心情灰灰暗暗的,那些孩子為逗她開心特地講了很多好笑的故事,可是,她的嘴角一直下垂,連個無力的笑容都扯不出。
頭腦昏昏沉沉的,上到第三節課的時候就有些堅持不住了。她對那些孩子說了聲對不起,一個人走出了教室。日子過得這麼快啊,仔細想一想,再有幾周就過年了。她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在哪一天,這麼多年來一直用過年計算年齡。這就意味著再過幾周她就要二十九歲了。然後是三十歲,然後是四十歲,然後是衰老,然後是死亡。這過程不可阻擋,永遠不能停止。
她活著最想要的是什麼呢?
不知不覺就這樣想到了死亡,人亦不知不覺到了院門口。大門口停著一輛白色的車子,何平倚著車,嘴里叼著一支煙。見到她,何平將煙熄滅,點了點頭。
她問︰「找我有事嗎?」
何平打開車門,「大嫂,阿舞想要見你。她現在的情緒非常不穩定,抱著老大都不肯松手。從醒過來到現在一直在哭。」林儀汐可以明顯地察覺出何平的情緒有些低落,沒有以往的輕松和玩世不恭。她問︰「很嚴重嗎?」
何平搖頭,「粉碎性骨折。醫生說她年輕,過一段時間就會痊愈。關鍵是她的情緒,誰都控制不了。」
林儀汐沒有再遲疑,請好假就跟著何平向醫院趕。一路上何平有些沉默,幾乎都沒有說話。林儀汐看出他的反常,模不準他究竟發生什麼事,本不想探問,但一想到何平一直待她不錯,往日的那些點點滴滴一並涌入腦海。她想何平是一個讓人覺得溫暖的人。忍不住最後還是問︰「何平,你怎麼了?」
何平笑一下,「我沒事,大嫂,謝謝你關心。」
林儀汐明了了他的躲閃,笑了一下,轉頭看窗外的風景。
餅了一會兒,倒是何平有些沉不住氣,他手握著方向盤,狀似無意地問︰「大嫂,你和阿舞認識多久了?」
她了然一笑,「我們認識很久了。從小學一年級就是同班同學,但真正成為朋友是在兩年後。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小我一歲的她跑到我面前蠻橫地宣布︰‘林儀汐,從現在開始我們是朋友了。’她驕傲得像個公主,仰著臉,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那你怎麼回答的?」
「我啊。」她笑出了聲,「我轉身就走,不理她。我以為她會放棄的。誰知道自那天宣布後,她一下課便跑過來找我玩,還強迫老師安排我們同桌,偷偷調查我家的地址,星期日跑到我家讓我教她寫功課。」
何平听到這里也笑了,頭腦中想象著一個調皮的小女孩追著一個冷言寡語的小女孩的滑稽情景。
「大嫂,最初是不是會感到困擾?」
她止住笑,「會。因為不習慣有人這麼主動地接近你,好像要挖空你所有的隱私似的。可是,等到有一天,我才突然明白,她其實是想對我好。她聰明,朋友又多,沒有我她的日子也會完整,可是她仍然堅持對我好。如果沒有她,我想我一定會變成一個很自閉的人。」
「我不知道她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不深入她的內心誰也不知道她是這個樣子的。她其實孤單又脆弱,很沒有安全感。害怕別人不喜歡她,害怕別人忽視她,于是拼命地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力,喜歡說笑,做惡作劇,行事夸張,只是想在人群中有一個位置,不被人忽略。她是人群中最精彩眩目的那一個,同時也是內心最孤寂的一個。」
何平大吃一驚,「怎麼會?」
「怎麼不會?三歲的時候媽媽和哥哥離開了她,剩下的那個爸爸整日留連在外,輕易不見人影。她做得再好也無人夸獎,然後開始調皮搗亂,爸爸知道了除了罵還是罵。可是罵得再凶,她也不會改過,頑劣至極。她和蘇亦文其實是一類人,一個因為媽媽的決然執著封閉自身,一個因為爸爸的不聞不問外向主動,但同樣地,內心中都是孤單。」
何平聞言久不能語,這個事實讓他震驚,過了好久他才開口︰「我以後再也不和她爭了,也不和她吵架了。」
林儀汐拍拍他的肩膀,「沒關系,不用放在心上。她是想你注意她。」
說到蘇亦文何平來了精神。今天的林儀汐平易近人,他從未像今天這樣與她有過這樣近的距離。他抓住機會,試探性地問︰「大嫂,你和老大怎麼樣了?他是個不錯的人,就是有時候不太講話。」
「我不知道。」
何平接著問︰「你在和我說實話嗎?」
林儀汐笑一下,「當然。我們不要談他了。」
何平也笑了,「最後一句,他真的挺好的。有一天深夜特地打電話告訴我說愛你。」
她的心有點亂,「愛我?」
「對,愛你。」何平以非常肯定地語氣說,「請你相信我,我願以自己的性命保證這句話的真實性。」
林儀汐沒有再說話,兀自沉思。何平偷偷觀察她的表情,心里漸漸安定下來。她在想,這就證明他們還有希望。
林儀汐跟著何平進了仁和醫院,這個她曾經工作曾經遇見蘇亦文的地方。原本以為自己對這個地方已無任何記憶和想念,可是,再次回來見到病房和器具還是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它們從未離開過她,這些毫無生命的東西隨著她向前行走變得生動活潑和鮮活。
生命原來是有痕跡的,發生過的那些事,遇見的那些人,他們總會在特定時候出現在你的記憶里。
離著病房還有幾步遠就听到了余亦舞的哭聲和叫聲。林儀汐有些心急,加快腳步,一心只想見到她。
余亦舞緊緊地抱著蘇亦文,又哭又叫,根本不理會旁邊護士的安慰。林儀汐一進房間首先見到的就是蘇亦文的背影。余亦舞整個人都纏在他身上,他一只手忙著幫她擦淚,另一只手有規律地拍著她的肩膀。
她無法想象他的臉,但可以肯定定是無盡憂傷。她走到他們身邊,伸手替阿舞整理凌亂的發。余亦舞見到她,哭聲加劇,騰出一只手拉她坐下。她一不小心就坐在了蘇亦文的腿上,他沒有動,想來已經麻木了。
蘇亦文抬起頭看她。
他憔悴的臉讓她忘了想要挪動一下的動作,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張臉上了。
一旁的余亦舞看到他們對視,泣不成聲︰「汐汐,你是來看我,還是看大哥?何平,他們兩個都不管我了,我沒人要了啦。」何平趕忙安慰︰「我要,我要。」
林儀汐拿開余亦舞的手,拿起毛巾替她擦臉,「阿舞,先放開你大哥吧。我听何平說你可是抱了很久了。」
余亦舞聞言哭得更凶了,「我就知道你偏心,你對大哥比對我好。」
林儀汐嘆氣,「你先不要哭,好不好?我剛才進來的時候整間醫院都在傳四樓住著一個哭成丑八怪的病人。你先說為什麼哭?腿疼我們叫醫生打止痛針,心情不好我們陪你聊天,你還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