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玨珍珠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她也不是蘇家人。」
「你說什麼?」蘇慕白雙手一震,差一點就將身邊的桌子敲碎。「你再說一次。」
「她不是你的妹妹。這件事要從十幾年前的一個春日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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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當年,那是一個春雨綿綿的日子,玨寶財還是一個落底的秀才來到杭州散心,在那西子湖畔,金山寺中,他偶遇了一位清秀美麗的姑娘。
那天,細雨翻飛,江南春早,綠草繡街邊,柳葉拂面上。
才子佳人,並肩同游,你謝我一傘之恩,我敬你出口成章。煙雨橋旁,兩人相望依依不舍,原來一見鍾情,再見傾心。
也曾想過名媒正娶,可憐他是貧家子,她是富家婦,就算丈夫不在人世又如何,她抱著貞潔牌坊也要過一世。
無論是婆家、娘家絕不容她再嫁。
「我曾跪在蘇家的門口三日三夜,希望你外公能讓你母親下嫁于我,可是你外公說,先不說寡婦再嫁是多麼失德,就憑我這一介平民書生,也配。」玨寶財說到此處,語氣激動,竟又開始咳嗽起來……
「當天晚上,阿溫托人傳話于我,說你外公要將她關入寡婦樓,永世不得下樓,于是我們就商量著私奔,無論從此會過著怎樣艱苦的日子,也不願永遠守在一個暗無天日的樓上。蘇公子,你若是我,你會怎麼辦呢?」
蘇慕白愣愣地听著,若是他他會怎麼做?「帶她走。」
「是的,惟一的辦法就是帶她走。于是,我就帶她走了。」
「那我呢?有沒有人想過我?那一年我才幾歲,你們也忍心。」
「蘇慕白,你錯了,你母親當初是要帶你走,但是,蘇老太爺識破了我和你母親的私奔計劃,臨時把你藏到了另一個地方。而你母親,也不想因為一己之歡就讓你跟著她過窮困的生活。她後來只帶走了你的玉珠子,說是看到它的時候就如同看到你。」
「原來是這樣,然後呢?」蘇慕白平穩了自己的呼吸,原來母親的離開是逼不得已,而且她不是不愛自己,只是那時不能愛。
「然後?然後我們也過了一年左右的神仙生活,我們並沒有走遠,只是去了蘇州,我教幾個頑皮童子,她幫人繡花補衣,日子過得清苦,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後來,她懷孕了,我們是多麼高興,幾乎是數著指頭盼著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後面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一點,在產下那個孩子後不久,蘇州城爆發了百年大瘟疫,有染病的就在城中等死,沒有染病的全都在想方設法往外逃,而那個孩子也在那場瘟疫中夭折了。」
「所以說,珍珠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兒,也不是我的妹妹?!」
「是的。」玨寶財眼中已是淚光閃閃,「你母親產後本來身體就弱,再加上出城之時車馬勞頓,身子哪里受得了。我為了不讓她的病情再惡化,怎麼也不敢告訴她女兒已死,只得花了十兩銀從縣衙差役手中買了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玨珍珠?」
「是的,你母親當時已經病重,整日昏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她哪認得出懷中的那個粉團團已經被換過了。所以,直到她走的時候都非常平靜。也許是她認為她到底也按著自己的意思生活了一段時間,還為自己喜歡的人生下了血脈。
「接下來,再然後,就只剩下我和珍珠了,我本來就生性散漫,認識你母親之後我很是振作過一陣,但是你母親一走,對我打擊過大,我又故態復萌。但是,對于珍珠,我從來都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這一次,我自知來日無多,所以才叫她上門認親,因為在我的眼中,她是我的女兒,也是阿溫的女兒。可是我千算萬算,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她和你居然有男女之情。
「我可憐當日我和你娘是如何苦苦相戀想在一起,所以不忍心拆散你們,才會把真相告知。
「你外公如果得知真相,會如何對待我們?珍珠得知真相,要如何對待自己的身世?你得知了真相,要如何對待你的家庭、你的愛情呢?蘇慕白。」
「我……」蘇慕白一時語塞,這個故事太過震撼,讓他一時之間也無法理出什麼頭緒。
「你現在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瞞到底,當作從來沒有听過這個故事,玨珍珠還是你的妹妹,一切不變;二就是將故事告訴所有人,這血淋淋的傷疤一掀,會引起多大的風波,你也應該知道。但是這樣,你和珍珠就有機會在一起了,雖然希望茫然,但也是希望不是嗎?」
蘇慕白一生之中從未遇過如此難以抉擇之事,一邊是親情一邊是愛情,無論怎麼做都會令愛著自己的人流淚。
「人這一輩子都怕做錯事,可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錯事就是遇到了你娘,愛得太深以致半生郁郁。你知道嗎,這毒藥其實是我自己服下,我原想珍珠入了蘇府,一生有靠,我也可以去找你娘了。」
「什麼?!」蘇慕白沒有想過會是這樣一個結局,他從小到大恨著這個男人,萬萬想不到,這個人居然愛自己的母親至此,想到待珍珠成年,就準備追隨而去。「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只要我一死,無論是什麼樣的故事都變成黃土下的秘密,蘇慕白,這個故事要如何延續下去,便看你的心意了……」
玨寶財輕嘆一聲,他突然覺得人活一世真是辛苦,不如長睡不醒,夢中回到多年前的西子湖畔,那時兩人初見,煙雨蒙蒙,小橋流水……
靶覺多麼美好,可惜一切隨風而逝,流年從此無處追。
恍惚間他好像又看到了阿溫的臉,輕眉淺笑,顧盼生輝。
是你嗎?
是我。
原來,你還等在原地,等我來找你……
玨寶財露出一抹淺笑,閉上了眼楮。
蘇慕白愣住了,他難以署信地看著床上之人,他睡著了,作了一個美夢,還是……
蘇慕白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他要怎麼辦?說還是不說?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了?
他打開門,正想無論如何也要先把這個真相告訴玨珍珠才行。
門開了,門外站滿了人,進寶,蘇家的三個表兄,自己的外公,還有那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的玨珍珠。
蘇老太爺冷冷地環視了一下,然後說道︰「將這一對騙子給我扔出門去,無論是死是活都和我們蘇家沒有任何關系。」
是的,這兩個人,這兩個其實和他一點血緣關系也沒有的人,他已是恨極上個騙走了自己的女兒,一個又來騙自己的外孫。
「你們還妄想混進蘇府,你們也配!」他咆哮如雷。
所有的一切都和當年一樣。
還要什麼選擇,就如同自己無法選擇和母親離去,無法選擇說與不說,原來,自己又一次被人選擇。
玨珍珠彷佛沒有听到他們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她只是如同一個扯線木偶一樣,走到了床前,搖著床上的人,拚命搖著,希望就算是扔出門,自己也是和親人在一起。
她搖啊搖啊,最後發現,自己的父親睡得太沉了,怎麼搖也沒有反應。
她呆了很久,才轉過身說道︰「不用你們扔,我和爹爹自己會走。」
後面的發展簡單得驚人,玨珍珠真的背著她的父親,一步一步走出蘇府,她走得絕然,走得義無反顧,走的時候連頭也沒有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