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天哪,我得趕快帶你躲起來,要是讓寺里的僧人看見,那可就代志大條了!」
玨珍珠傻乎乎地跟著他東躲西竄,就像六歲的自己拽著他的衣袖,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逃跑,坐在船中看著新年的煙花墜落……
這個人再怎麼沒出息,亂花錢,愛說謊,可是他是自己的爹爹,這一點永不改變。
「爹爹。」
「嗯,什麼事?」
「我們、我們走吧。」
玨寶財猛地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眼神里透露著難以置信。「你在說什麼?」
「我說,我們走吧,不就是為了錢嗎?」玨珍珠晃晃手中的包包,「這里面的東西起碼能賣個五百兩,爹,我們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吧,買一幢小小的房子,過年的時候放放煙花……」
「你喜歡上那個男人了吧,就是你的哥哥。」
「我……」她突然之間說不出話來。
「你是我的女兒,我還不了解你?你看起來膽大,其實膽子很小,最怕受到傷害,遇到什麼真正傷心的事情,會在第一時間躲起來。」
「爹爹,你就會掀我的老底。」玨珍珠嘖怪了一句,但是臉上的神情卻漸漸沉寂下來。
她本來長相可愛,可是在這一刻,竟有些憔悴與陰沉,「不過,爹爹你說對了,我喜歡他,就算你告訴我他是我的親哥哥我還是喜歡他。我受不了了,日日對著自己喜歡的人卻要裝做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我……我演不下去了。從前以為他與我一絲關系也沒有,自己還存著個希望,可是現在呢……」
玨寶財攬過她肩膀,此時已是深夜,靈塔叢中,父女兩人倚偎在一起,萬籟俱寂中,只有夜風吹過,那寺檐下的鈐鐺響個不停,雖然鈐聲不絕于耳,卻更添寂靜。
「是爹爹不對,自己沒有本事,偏偏又想給你過最好的生活,難為你還拿了人家的東西,想幫爹爹一把,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我其實不是他的妹妹對不對?」玨珍珠從玨寶財溫暖的懷中抬起頭來。她直覺這件事萬分不對,爹爹的臉色、爹爹的語氣,怎麼想都不對。
「咳,咳……」玨寶財想要講的話全被自己那上氣不接下氣的咳嗽聲給打斷了。
「爹爹,你怎麼啦?」她從未見過自己父親這樣,咳得彷佛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其實爹爹這身體看樣子是不會好啦。」
輕飄飄的一句話,差點沒讓玨珍珠背過氣去,她恍惚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什麼身子不會好了?」不會是說他病得不輕,讓自己十七歲當上徹頭徹尾的小甭兒吧。
「不不不,爹爹,我現在就回去,去拿更多的錢……不,我們先去把這包袱裹的東西當了,給你請大夫開藥。這世上沒有治不好的病,我不能沒有你啊,你不可以丟下我一個人。」她扶著他,咬著牙慢慢地站起來。
鈴鐺聲依然響個不停,那眼前出現的一雙腳簡直就像是平空而生,讓她彷佛一時之間深陷冰天雪地。
「你手上拿著的包袱里裝的是什麼?」
「是從你家偷走的首飾。」
「你現在在此做何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不就是夜半跑路。」
「你現在扶著的是誰?」
「就是你們蘇家一直在找的人,我的爹爹。」
「你答應過我什麼?」
「永遠不對你說謊。」玨珍珠猛一抬頭,「對不起,說那句話,我就在說謊。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你的妹妹,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我、我不能是你的妹妹。放我走吧,蘇慕白。」
「不行。」蘇慕白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冷冷地吐出這一句,他的臉色忽陰忽晴,也不知心中到底做何感想,「我不能放你走,也許,在很久以前你我初見的時候,我就應該把你留下。」
「可是,可是……」她往身邊看去,不看還好,一看幾乎心神俱裂,原來那玨寶財一直沒有說話,是早已昏迷過去,一條血線正從他的嘴角沁出,那形那狀真是說不出的可怖。
「爹爹、爹爹!」玨珍珠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麼辦才好,她放下自己的父親,突然向蘇慕白跪了下去,「蘇公子,我知道我們父女兩人欠你良多,可不可以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們?」
「玨珍珠。」他一把將她從地上提起,「我在你眼中,當真是如此冷情冷血、刻薄毖愛之人?!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的爹爹也是一樣。」
他說完,一把推開她,將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玨寶財扶了起來。
「你要帶我爹爹去哪里?」玨珍珠叫道。
「看大夫!笨蛋!」蘇慕白回過頭,惡狠狠地回答。
她被他那如刀似劍的眼光一掃,之後,心里竟然暖洋洋的。
第九章
將玨寶財安頓好,請了大夫過來蘇府看病,這一夜竟然已經即將結束。吩咐了人去抓藥,一切都忙完了,玨珍珠和蘇慕白兩個人都面露疲態。尤其是玨珍珠,她只覺得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在打架,一下、兩下、三下,可是爹爹始終不醒轉,讓她又不敢闔上眼楮。
「我把肩膀借你靠靠。」蘇慕白突然說道,「要是累了就不要強撐。」
「我,我沒有。」她倔強地說,挺著脖子,就是不肯靠在他的肩上。
為了不讓自己尷尬,她連正面面對蘇慕白的勇氣都沒有,只好看著庭院之上的那一方天空。
此時正值月落日升之時,淡淡的紅光已經在深藍色的天邊暈上了一層美麗的色彩,而這藍色也有著深淺之分,不斷地變化著,越來越淡。
「要天亮了。還記得我小的時候,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天是大年三十,我爹又在外面欠了錢。因為那家打手實在太厲害,爹爹就帶著我半夜跑路了。
「我們坐在船上,順著河水向城處駛去,夜深的時候,城里燃放煙花,就像是無數朵花開在深黑色的天空之上,我覺得那大概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了,萬紫千紅,光華燦爛,卻又轉眼即逝。那個時候的我就在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要那煙火是為我放的。」
玨珍珠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兩個人靜靜地坐在這里,蘇府上下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那天邊紅日猶未出,一切都是江南那種濕濕,潤潤,沁沁的感覺。這讓她突然傷感起來,悠遠的往事一瞬間涌上心頭。
身邊一時無兩人,心事何以傾訴之。
除了和他說,自己又能和誰說呢。
「于是,我就變成了現在這樣,掉進了錢眼里,只想著銀子啊金子啊,就想著有朝一日,我要買上一整船的煙火,坐在江心放上一夜。」
「我從未想過你會擁有一個這樣的願望。」蘇慕白突然說。
「因為這個願望很笨啊,你這樣優秀,又怎麼會想到我的心思呢。」玨珍珠輕輕地打了個呵欠,她費力地眨眨眼,好像直的又回到了小時候,「不過再笨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你說是不是……」
「是。」蘇慕白輕輕地答道。
可是,過了半晌,卻沒有听到回答,只是自己肩上一沉。他轉頭一看,玨珍珠垂著雙眼,竟然靠在他的肩上睡著了。
「你借了我的肩膀,其實借多久都可以,一生一世也可以。」蘇慕白小聲地說著,不知身邊的人听見沒有。
他看著天空,從深藍變淺藍又變成了淺灰,原來江南多雨,今天又是一個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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