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聲音彷佛變得清晰,一字一句幻化成一片片雪花,隨著那岩洞里不知從何處刮來的風,一點一點地鑽進她的耳朵,融成沁涼一片。
「今生今世,我是不會再放開妳的手。」
朱芙蓉倒抽一口冷氣,她看到他抬起頭,仍是那張平凡無奇的臉,普普通通的神情,只是一雙淺色的眸子亮得嚇人,定定地看著她。
今生今世,我是不會再放開妳的手……
一字一句,余音裊裊不絕于耳,像是在黑暗中化成了巨石,朝她壓頂而來。
她只覺得眼前模糊,頭腦昏沉,一切都將要消失似的。恍惚之中,她听到那個好听的聲音在她耳邊,如同結成的冰珠落在玉盤上,那麼清晰動听,卻又那麼驚心動魄。
他說道︰「螢火之光豈能與日月爭輝?朱芙蓉,我早說過妳斗不過我的。」
第五章
安有曇伏子,因奔跑而散亂的長長黑發從肩頭滑落下來,垂在已經失去意識的朱芙蓉身上,和她的一頭長發糾纏在一起。
她的唇生得極美麗,分明的稜角,就算是失去意識,也依然倔強而優雅地抿著,只是稍嫌涼薄了點。
和自己一樣,不是嗎?他伸出手,輕輕地從臉上揭下一層輕薄的面具,這是雲深深送給他的禮物之一,沒想到這一次竟有了這樣的用處。
面具下是一張讓人永生難忘的臉,漂亮、優雅或英俊,你可以用上面任何一個詞來形容他的相貌;陰郁、沉靜或殘忍,你也可以用其中任何一個詞來形容他表面下的內涵。
雙唇微彎,雙目微瞇,整張臉頓時明亮許多。他笑了,五官如同被狼毫細細描繪過的工筆畫一樣明麗無比。
美麗,也許只有這個詞才能形容此人的樣貌。
這個人,就是洛明,曾經用火銃指著朱芙蓉的祈月教教主。
此時的他,正凝望著曾經對他恨之入骨的大明公主,錦衣衛秘密統領──朱芙蓉。眼神中流露出一種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柔光芒。
漸漸地,他貼近了她。從牽手那一刻便系起的命定紅線,如同他倆交纏的發一般,變成了一個紛亂的結,斬不斷、理還亂,他也不想去斬、不想去理。
兩個黑影迭在一起,這不是最後的吻,也不是最初的交會,那莫測的命運從這一刻開始,被他決定下來。
他喜歡這個女人,這個本不該喜歡,也絕對不能喜歡的女人。這種情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從她一身黑衣驕傲萬分地出現在他面前,而他驚訝地發現這個神秘的統領大人竟然是個女子時嗎?
喜歡上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的東西,會不會讓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夜明珠的光芒在幽暗處靜靜地發著光,映著兩個單薄的影子依偎在一起。
也許,所有一切都將無法挽回,而他也不想挽回。
筆事從此刻,才算是真正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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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碧水一重重,百轉千回不見蹤。
白雲映我歸家路,只是何處故人家。
一葉扁舟劈開倒映在水面上的重重碧影,兩岸的風景從水波中流淌而過,伴著山中忽遠忽近的樵子歌聲,竹篙輕輕一點,輕舟就過了萬重山。一切看起來如此寧靜美麗,甚至讓人感覺此時此刻恰似仙境落入人間。
然而這只是看起來而已。
船艙之內,卻是另一番讓人怎麼也想象不到的情景。
這小小的一葉輕舟,有著烏竹做成的棚子。覆以白色油布為篷,陽光透過油布,一絲一絲地滲了進來,在船艙里編織出光與影的網。
「洛明,我發誓一定要殺了你!」
「我知道。」
「哪怕是用一輩子的時間,動用全國的兵馬踏平南疆,我也要殺了你!」
「我知道了,公主殿下,不勞您再多說幾次。」
「我……」
錚的一聲,一陣宛如裂帛破雲一樣的琴聲打斷了她的話,樂聲如行雲流水,淙淙而淌。
朱芙蓉手腳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懨懨地保持著這個姿勢,瞪著眼前可惡、可恥、可恨的男人──前日還叫安有曇,今時卻成了洛明的男人。
真不知道世上還有這種精妙的易容術,不但能完全改變一個人的容貌,就連聲音也會有著微妙的不同。真正的洛明,聲音依然動听,只是比扮成安有曇時更加低沉,听起來少了一分溫潤,多了一分陰沉。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聲音加上這張臉,還有他一雙手慵懶地在琴弦上輕輕撥弄的模樣,真可稱得上是清奇俊秀,飄逸瀟灑。
呸!一個男人長成這樣,不惡心嗎?的確是不惡心,因為他身上那種淒美、凌厲的氣質讓他的美麗變得英氣,變得虛無縹緲,變得高不可攀。
她恨恨地閉上眼楮,不是說相由心生嗎?為何這個人內心如此陰毒,卻長著一張漂亮到令人無法直視的臉,使她不想看也不敢看。
只是,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劫持公主,謀逆朝廷,現在他的腦袋在通緝令上恐怕早已不止值白銀十萬兩。
「我想起來了,妳還出了十萬兩買我的人頭呢!」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洛明雙手離開琴弦,「不知經過這一次,我的身價會不會又漲一點呢?」
那雙像琉璃珠一樣璀璨的眼眸定定地看著她,朱芙蓉覺得心髒彷佛被人一點一點地捏緊,整個人從心底痛了起來。
看到他推開琴,月白色的臉龐上表情莫測,她不由得想要往後縮一點,只可惜一點力氣也沒有的她,只能看著這張臉越來越接近,而她的心跳也越來越急促。
他到底要做什麼?!
只見他伸出手,撫在她的發上,輕輕地、緩緩地滑下,然後落在她的手腕上。
可惡、可恥、可殺,可剮!縱然不能動彈,朱芙蓉還是發覺自己正無可救藥地顫抖起來,是的,她在害怕,她怕這個男人。
她永遠猜不透洛明在想些什麼、會做些什麼?世上的常理用在他身上似乎不太合適,他的所作所為彷佛都是隨性至極,又或者他的目的太過深遠,無論是誰都無法猜測。
他的指尖冰涼,就算隔著衣服她都能感覺得出來。
忽覺手腕一涼,原來是他緊緊地抓住了自己。
「這就是情牽一線?」他微偏著頭,挑了挑眉。
她手腕上的衣袖已經滑下,露出手腕上的銀色鐲子,那個由十九條銀絲交錯絞在一起的美麗飾物兼武器,是師父當年送給她的出師禮物。
隨著年齡的增長,鐲子已經深深地卡在她的腕上,有如身體的一部分。到底是這件殺人工具長在她身上,還是自己已經變成了一件殺人工具?她已經分不清了。
「真漂亮。」他喃喃自語般地說。一只手抓著她的手腕,一只手卻輕輕地撫在那只鐲子上。
這過分溫柔的動作,讓她驚詫得無法言語。
「痛嗎?」他問。
朱芙蓉睜大了眼楮。他、他……居然在問她痛不痛?
「姓洛的,士可殺不可辱。你要就殺了我一了百了,不要在這里裝腔作勢。」奇怪,他為什麼不連她的啞穴也一並點了呢?
洛明放下她的手腕,低下頭去,就在這一瞬間,細密的陰影為他鍍上了一層憂郁的色彩,然而朱芙蓉懷疑這只是她的錯覺。
再抬起頭來時,他臉上依然是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那略微上揚的嘴角眉梢,無一不露出一分嘲笑,三分譏諷。
「士可殺不可辱?!」他掬起她的一縷頭發,放在自己鼻前,輕柔地問︰「什麼叫『辱』?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