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芒淡淡地從白紗燈籠中散了出來,朱芙蓉突然有一種想笑的沖動,他居然用這世界上最昂貴的東西做了一個最簡陋的燈籠。
應該鄙視他的暴殄天物,還是謝謝他的靈活變通?她到底要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這個人呢?她心中頓感一片迷惑。
「謝謝。」她輕輕地說了一句,伸手接過夜明珠做成的燈籠。
夜明珠做成的燈籠輕巧明亮,襯得她的手腕白皙勝雪。
安有曇站在她身邊,光潔的額頭之下是深深的陰影,只有雙目之間落了幾點燈光,也不知是在看她,還是在看這個燈籠。
陰森的山月復之中,光芒在她手中閃爍無定,各式各樣的奇石怪岩在燈光之中忽隱忽現,就像活物一樣,隨著光芒的靈動,光與影不停地變化著。
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在這空蕩蕩的山洞之中回響。
「安有曇,你猜猜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呢?」朱芙蓉看著他清瘦的身影在自己前面走著,忍不住問道。
他並沒有回頭,在她看來,眼前只是一個被明珠微光勾勒出的淡薄身影。在這種陰森森的地方,四周事物總是帶著幾分不真實的意味,而他現在就像一個並不存在的人。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她暗暗咬緊了牙根,甚至連手腕上的情牽一線都在微微跳動著,準備隨時放出去殺人。
「這里啊……」由于是山洞的關系,他的聲音好似從四面八方傳來,讓人覺得特別縹緲,「可能是什麼人的藏寶洞,或是貴族王侯的墓穴,也許是什麼寺廟的藏經洞,最有可能的是……」
他講到這里便賣關子地停住了。
「是什麼?」她的興致剛剛起來,只好追問下去。
「是某個武林敗類關押之處,所以等我們找到他,說不定還能學成蓋世神功喔。」
「安有曇!」她沒想到他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
「啊。」他叫了一聲,突然停住腳步。
不會吧,這麼不禁嚇。朱芙蓉立刻穩住腳步,免得自己撞到他身上去。「又怎麼了?」她沒好氣地問。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也許連一瞬間也談不上,前面的那個男人居然如同發狂一樣,轉過身迅疾朝她撲來。
她還沒想到這種舉動到底代表著什麼?就已經被安有曇牢牢地按在地上。
他的懷抱出人意料地緊,幾乎快要令她窒息。朱芙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憑著本能像個沒有武功的小泵娘一樣在他身下喘氣。
「放開我。」
「不行,我……我……」
他還沒說出個所以然,空氣中便傳出了一陣巨響,接著是無數翎箭在他們頭上飛射而過的破空聲。
她當下就明白了,這個書呆子這一次之所以反應這麼快,一定是知道自己踫了什麼不該踫的東西。
只是,現在他如此堅定地抱著自己,確實讓她有種躲在他身後就不怕任何事物的感覺。
這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種種出格之事,可他每做一次,自己對他就心軟幾分。
這到底算什麼?是孽還是緣?還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變成糾纏不清的孽緣了?
巨響過後,一片寂靜,這寂靜之中又透著些許恐怖氣氛。
「臭書呆,你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朱芙蓉沒好氣地說。他的體格雖然看起來有點單薄,但卻是想象不到的沉重,讓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可是、可是……」安有曇依然將她壓著不肯移動。
「可是什麼?」她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被他磨到了極限。
「據說機關都是層出不窮,接連不斷的。」
「你的意思是說……」她的雙眼在一瞬間睜大了。她發誓,她絕對听到了什麼不想听到的聲音,一種轟轟隆隆、像是催命鬼在走路似的聲音。
「書呆子。」
「嗯?」
「如果我們現在還不起來逃跑的話,後果會很嚴重的。」她看著他挑眉說道。
「是嗎?」他眨了眨眼楮。
就在此時,那個原本低沉悠遠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像是馬上就要來到他們身邊一樣。
兩個人都明白了現在的處境,他們對看一眼。
她一腳將安有曇從身上踢開,她才剛站起來,就看到她最不願看到,偏偏又是最有可能出現的一幕。
在黑暗通道的另一頭,一個巨大的、圓滾滾的東西正朝他們迅速滾過來。
「我們……我們該怎麼辦?」他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
朱芙蓉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自己的袖子被他拉住了,而且他還在黑暗中發著抖。
真是個沒有用的男人!她又想飛起一腳將他踢開,可是一想到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那只腳就始終無法伸出去。
她輕咬下唇,心思幾經流轉之間,她的手已經伸了出去,抓住他的手。
「書呆子,我們跑吧。」她大聲說道。
書呆子,我們跑吧……她的話在空洞的山月復之間,隨著隆隆的聲音回蕩著,從近處飄出去,又從遠處蕩過來,一層一層的,像海濤一樣連綿不絕地響著,直到漸漸消失。
他們交握的手心變得微熱且濕潤,手腕之間相互摩擦,感覺到彼此皮膚下的血脈跳動。
奔跑中,朱芙蓉束發的發帶掉了,一頭青絲在空中飛舞,打在後面的安有曇臉上。
漸漸地,那個巨大的聲音消失了,眼前依然是層層奇石,微弱的光幾近曲折,投射在這個地方越發的幽暗,越發的讓人茫然。
又跑了一陣子,朱芙蓉終于感覺腳下那令她戰栗的震動消失了,她才停下來,靠在山壁上喘著氣。為了不扔下安有曇,她連輕功都沒有用,只是一個勁兒地用蠻力猛跑。
上一次這樣奔跑是什麼時候?好像是父皇尚未起兵,他們還住在北平的時候,某日二哥捉了一只小蟲子在後面追她,嚇得她在府里拔足狂奔。
那時候的她是多麼的快樂啊,因為當時的她和哥哥姊姊們,只是北平城里的一群普通孩子。
不知不覺,她的唇微微向上揚起。
「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她轉過頭去,看見安有曇正在一邊咳嗽,一邊用眼楮偷看她。
她剛想開口問他要不要緊,因為普通人這樣激烈奔跑心髒肯定會負擔不了,何況他自從落水後就一直咳個不停。「你──」她只說了一個字卻突然發現,自己居然還緊緊牽著他的手。
「你為什麼不松開呢?」她說著,一把甩開他。
安有曇止住了咳聲,撫著胸,靜靜地靠在另一邊的石壁上,深沉的陰影讓他好似一段剪影。「妳為什麼會把手伸過來呢?」
他低下頭,頭發也一樣散亂了,臉孔被遮得一點兒也看不見。「我以為妳在那個時候會拋下我不管的。」
她原本的確不想管他。但是──
但是什麼呢?又是那種莫名的煩躁,讓她的心怎麼也靜不下來。
「我──」
「妳一直抓著我,沿途都沒有放手。」他的聲音變成一層層回音,在她身邊圍繞著,「妳知道嗎,妳那個時候一刻都沒有松手。」
是啊,她為什麼不松手呢?
「在某些地方,牽手就代表互許一輩子的承諾。」他的聲音依然飄散著,「妳牽起了別人的手,也許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是卻可能會變成永遠。」
他在說什麼啊?朱芙蓉猛然看向他,依然什麼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個挺拔的身形佇立在那而已。
「安有曇,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他的聲音仍是那麼動听,縹緲卻帶著一些金屬般的冰冷感,「我在說,妳肯定會後悔自己做了這麼一次好人,因為,就在妳牽起我手的那一刻,我就不想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