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她,謝木宛,七歲而已,可是泉州里第一個敢去並且能去華龍書院念書的女生。
華龍書院是什麼地方?那可是泉州城里最大最好的書院,想進去讀書不但要先通過測試,家中還必須繳納一筆巨額學費。
而且華龍書院除了教導一般書院里傳授的之乎者也、聖言賢語之外,還特別著重武技、術數等方面,是泉州里稍微有頭有臉的人家小孩競相就讀之地。
看看現在泉州城里數得出來的年輕才俊就知道,十個里有九個都是那間書院的學生。
她在七歲那年,入學考試的時候以同期第一名的成績,讓書院的先生打破了華龍書院不收女生的規定破格錄取,讓她成為就讀華龍書院的女生第一人。
一時之間,大家見了她都要叫她一聲小神童。
可是再神也只是個兒童啊,總有童言無忌的時候。
記得當時年紀小,她上學的第一天,滿頭黑發梳得光亮亮的,穿著男生一樣的長衫,一手牽著她的木棟哥哥,另一只手牽著她的清華堂哥,神氣活現地出現華龍書院門口。
那一天,書院門口人山人海,大家都趕來看看這華龍書院女生第一人是何許人也。
扮哥牢牢地牽著她,帶著她走到一個人面前,對她說︰「這是哥哥的好朋友,陳子湛。」
七歲的她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人。書上說的冰肌玉骨、沉魚落雁,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她瞪圓了一雙眼楮將這個人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突然脆生生地說︰「哥哥,你們騙我。」
「騙你?」謝木棟顯然是沒弄懂她的意思。
「這里明明就有一個好漂亮的姊姊了,你們還說我是華龍書院收的第一個女學生。」她扁著嘴很是委屈地說道。
真是的,害她暗暗得意了好久。
「姊姊!」謝木棟和謝清華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陣狂笑。
那個好漂亮的姊姊臉色突然變得好難看,表情就像凝固了一樣,小小的她只覺得被那姊姊惡狠狠地掃了一眼,周圍的初秋微暖氣溫突地下降,變得冰涼涼的。
「哥,到底怎麼啦?」她還不知死活的好奇地問著。
她的哥哥們什麼也沒說,只是表情很怪,似笑非笑地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後來,她才知道,長得漂亮不一定就是女人,男人也可以。
而且漂亮的男人有時候是很恐怖的,特別是這個叫做陳子湛的漂亮男人。
最後,她才明白,哥哥們那個表情是叫她好自為之,因為她和陳子湛已經結下梁子了。
接下來,她在華龍書院的生活雖不能用水深火熱來形容,但也算是慘事不斷。
她書包里會莫名其妙出現壁虎,她寫的字帖會消失不見,她躲在書庫里看書被人反鎖,她寫的文章第二天總會有人寫另一篇來反駁她的觀點。
他以為這些幼稚的作為,就能將她謝木宛打垮嗎?那是不可能的。
她兩歲就能識字,三歲就會背詩,四歲就會打算盤,五歲就開始做文章,謝木宛就是謝木宛,她什麼都服,就是不服輸。
于是她在陳子湛的書包里放青花蛇,在他的書上涂墨水,將他拐到柴房里鎖了一夜,在他宣布他的宏偉理想——當狀元娶公主的時候,跳出來朝他叫著,「陳子湛你簡直就是陳世美轉世,其心可誅。」
一想到當時他那張漂亮得過分的臉上出現的殺人表情,她就忍不住地想笑。
現在想想也挺可笑的,都是七巧心肝的兩個人,偏偏你來我往地斗個不停,幼稚得很。
這種情況直到他中了鄉試離開書院後才終止。
後來,听說他熱中于家里的船運生意,跟著船隊去了南洋。
她這才深刻地體會到,身為一個女人的悲哀,無論她如何奮發讀書,勤于習武,她還是沒有辦法像陳子湛那樣揚帆出海,去看一看這個廣大無垠的世界。
「小姐,你在想什麼呢?」小祿有些擔心地拉了拉表情陰晴不定的她。
「沒什麼。」謝木宛從往事中回過神來,「想到一些往事而已。不過,听你說是陳子湛,我就放心了,我爹娘是剃頭擔子一頭熱,陳子湛他是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為什麼?」小祿一听,小臉揪著一團,「他難道也和那些俗人一樣,非得娶一個纏著小腳,大字不識的女人才成?!」
「他從小就志向遠大要參加科考,非公主不娶的。」她涼涼地說道︰「再說,我也不想嫁他。」
「為什麼呀?陳公子可是泉州第一才子,第一美男子耶。」小祿的眼楮閃得像星星,一臉陶醉狀。「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們家文武雙全的小姐。」
「小祿。」謝木宛無奈地搖搖頭,「你會嫁一個長得比你還漂亮的人嗎?至少我不會。」
「嗯,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可是這樣我就沒有看帥哥的機會了。」小祿嘟著小嘴吶吶地說道。
「死丫頭。」她一把捏住小祿的臉頰,「這樣吧,為了安慰你幼小的心靈,明兒個我帶你接船去,我托琉璃坊從西洋帶了一個千里眼回來給堂哥解悶呢。」
「千里眼是什麼啊?」
「是一種拿在手上就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的東西。我想表哥一定會喜歡的。」謝木宛淡淡地一笑,頓時將陳子湛的事情拋到腦後去了。
她又走回亭子里捧起那本未看完的《黃帝內經》。
香已燃盡了。
最後一縷香味飄散在微風中,吹起了她的秀發,也吹向了不可未知的將來……
第2章(1)
泉州自宋朝起就開始了海運商務,漸漸取代戰亂不斷的絲綢之路,明朝時候,海上絲路更是發展到了一個鼎盛時期。
以至于後來還有鄭和七下西洋的創舉,不過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泉州城在當時無庸置疑地是個充滿活力與驚喜的地方。
謝木宛身穿青色長衫,手持竹骨白扇,身後跟了個小書僮打扮的小祿,兩人一大清早就來到了碼頭。
泉州的碼頭無論什麼時候來都是熱鬧非凡的。南來的、北往的,上山的、下海的,舉凡琉璃鐘、琺瑯表、天竺香料、高麗藥材,這里應有盡有,最值得一看的是,這里的人有金發藍眼、紅發褐眼、黑發黑眼,就是調盡丹青也畫不盡這里的萬種風情。
謝木宛拉著小祿游刃有余地在這人來人往的碼頭中穿梭,尋找著泉州最大洋貨商行琉璃坊的商船。
她喜歡這里的喧囂,這里的繁華,這里的一切。
暖暖的日光初照到這生機盎然的地方,讓她不禁停下腳步。
她站在海邊向遠方遙望,無數的金光,隨著波濤一層層地涌現,讓她忍不住想要破海踏浪去看看海的另一邊天地。
小祿安安靜靜地站在小姐身後,凝望著小姐在朝陽中卓然而立的身影。她知道小姐總有一天會離開這里,是鳳凰就應該高飛。
只是小姐,你在飛的時候不要忘了我呀!她吐吐舌頭,在小姐身後做著鬼臉。
「欸,這不是謝家小姐嗎?一大清早就來碼頭干麼?」一個怪腔怪調的聲音突地響起,一雙毛茸茸的大手就要搭上謝木宛的肩膀。
她巧妙地雙肩一抖,甩掉了那雙長著金毛的大手,轉過身,一臉正色卻滿眼笑意地說︰「封賜寒,這可不比你西洋,大明朝里可是男女授受不親的。」
「謝木宛,上次你和我比試的時候,怎麼就忘了這一句呢?」這個叫封賜寒的男人,眨巴著一雙湛藍無比的眼楮道︰「反正你也沒人敢要,這樣吧,你們中國不是有句話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就嫁給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