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憶情幫著那個弟子,把書一本本分開來攤好。想是因為濕氣重,書本的一角都泛了黃,有些墨漬更是暈了開。
一邊惋惜著這些武學寶典落到了如此的下場,唐憶情瀏覽著手下的書籍,卻在最後無聲地驚嘆著。
萬物論,生克,五毒寶典、機巧變……唐憶情的手指微微顫著,撫過了這些書的名字。收藏在師門的單傳之秘,只傳下任掌門的鎮派之寶……還有,殘心訣……相傳早已失傳了的……
「其實,現在也沒人看這些了,不過這可是當年各派掌門的深情厚意哪。等到大莊主回來,看到這些書成了這樣子,怕要傷心透了……」那個弟子嘆著氣。
唐憶情只有微微回過了神。
「不過,現在也只能看看陰乾了之後成了什麼樣子。真要是字不能認了,也只得重謄了一份。」那弟子吐了吐舌。「不過,除了七師兄外,八成也沒人記得里頭寫著些什麼了。」
「……這里沒人看守嗎,這麼貴重的……」
「這里都是自己人,防誰啊?」弟子笑了笑。
不能入睡。
眼前盡是那燦燦的劍影。本該是本門的劍法,卻在他人手里發揮得淋灕盡致,這是什麼道理。然而,最讓唐憶情翻來覆去無法成眠的,是有關于那些在師門里連想都不能想要去踫的典籍。
傳說中,無敵于天下的劍法。傳說中,蘊含著驚人巧思的機簧。千影神針是怎麼造的,軟雲煙為什麼能無色無味、日走千里,當年的鬼才究竟是敗在哪一招……
越要自己別去想,就越是忍不住要想起。
想什麼,武功都廢了,之後只怕也練不成武。還想什麼……
幫著把書都搬了進去,也幫著用撢子輕輕拂去架上沾著的塵灰。
他總是安安靜靜地做事,就跟他當初在唐門里的一樣。不同的是,即使是不同的門派,蝴蝶山莊里的人卻比自己師門里的人還要親切。
漸漸的,除了蕭子靈以外,本來看起來像是高不可攀的眾人,也不再那麼的令人懼怕。
在這里的日子,不需去算計什麼、擔心什麼……真的會忘記很多事情。
「憶情,你幫我把這些拿給七師兄好嗎?」一個年幼的弟子抱著一堆書過來,唐憶情甚至還得微微彎下腰才能接過。
一些損毀的書,得重新謄過。然而幾本眾人再也記不得的書,也得先往七師兄哪里送去。
唐憶情想起昨天才搬過十來本,當時那位七師兄的房里早就快要滿到放不下了。
「擱那里就好,這些你拿給他們。」那位七師兄遞過兩本書給唐憶情。
堡整的字跡。正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機巧變跟殘心訣。
「……想看就坐在牆邊看,不看就趕快把它送回去。」看著唐憶情發愣的神情,七師兄漠然地說著,指著房里唯一的空位。
「我不……」
「不想看?那就快走,你讓我分心了。」七師兄小心展開了一本書,細細讀著還辨認得出來的字跡。
想要走,卻又舍不得。握著書的手越來越緊,甚至還微微冒著汗。意識到可能弄髒了書,唐憶情嚇了一跳,連忙把書放回了桌上,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真有這麼難以決定?」七師兄輕笑著,帶著一絲絲的嘲諷。
「……是的,在下承認真是十分好奇……然而,這是蝴蝶山莊里的東西,我不能……」唐憶情懦懦地說著。
「它本來也就是唐門的,你不是唐門的人嗎?」七師兄有些不耐煩。
「可是……」
「看,去看,去。看完以後就趕快走。」七師兄指著牆角。
……唐憶情的眼楮亮了起來。「我真的可以嗎?」
「……我真不曉得你們是怎麼想的。」七師兄開始磨著墨。「只是一本書,有什麼值得如此的掛心。」
單用痴狂,也許已經不能形容唐憶情打開這本劍譜的感覺了。
避開書本堆,唐憶情縮在牆角細細讀著,逐字逐句。俐落的、繁復的、華美的七十二招劍法,讓他在驚嘆之中久久無法言語。從天亮看到了天黑,七師兄點起了燈,唐憶情一本書只看到了一半。
書上描繪著的人,盡避是經過這位七師兄重新繪過的,那神情卻是如此的熟悉……冰冷的眼神,緊緊抿起的唇,陰鷙的神情,清瘦的臉跟身材……
「一劍七殺、鎖命封喉……」手指滑過行間,唐憶情不禁低聲念了出來。
對于唐憶情狂熱的神情,七師兄只有微微看了一眼。
看到這位七師兄忙不過來,偶爾的,唐憶情也會幫忙抄些書。
遇到了看不懂的地方、糊掉了的字,唐憶情往往就得問。這位七師兄雖然總是冷言相諷,說唐憶情吵到了他的心思、打亂了他的工作,然而事實卻是證明了速度快了不少。
當然,這是在唐憶情沒有被其它書抓走心神的時候。
往往,當一本書抄好後,他就會無言地、痴迷地撫模著嶄新的書皮,然後,七師兄就也只得把他趕下了桌,讓他坐在自己看不到的牆角讀書。
其實,模清了這位七師兄的個性後,唐憶情也找到了另一處棲身之地。
書庫哪里已經是人擠人,也不缺他這個人手,于是唐憶情改成來幫七師兄忙了。
這次引起唐憶情注意的,是一本華山的劍法。清風夜雨,本就是「他」最喜歡的一套劍法……他二師叔私下傳「他」的劍法……
免不了心中的一陣刺痛,胸口的傷似乎又裂了。每翻過一頁,清雨的身形就像是活生生在面前似的……
石青……石青……
真美的劍招,不是嗎……唐憶情撫過了書上的人形。其實,真要說恨,這感覺真是慢慢淡去了嗎……為什麼這麼多的日子里不再想起他,現在想起卻依然是痛徹心扉。
「哭什麼,真要想學,我教你就是了。」七師兄開了口,雖然听起來像是責備的語氣。
唐憶情搖了搖頭,不斷搖著,到了最後,直要像是把頭搖斷似的。
「你……」七師兄終于放下了手邊的書。
「對不起,我不會吵到您的,不會的……請給我一點時間……一點時間就好……」縮起膝蓋,唐憶情把書拿了遠後,頭就伏在雙膝上。靜靜的,沒有哭聲、也沒有啜泣。
拿過了書,又再放下了書。七師兄皺了眉,把書扔在桌上,自己走出了房。
「憶情,你在煮什麼?」
練劍完畢,蕭子靈來到了小廚房,捱著唐憶情問著。
「我想炖些湯,你要不要?」唐憶情輕笑問著。
蕭子靈的衣服給汗濕了大半,頭發也是。幾根糾結著的頭發還仿佛要滴著水,就連臉頰也是紅撲撲的。
「要。」蕭子靈說著,然而卻拿過了筷子去撈湯里頭的筍。
「不吃嗎?我等下會挑掉。」
「不是啊,是這些太少了,不夠吃。」說著,蕭子靈走到了一旁的竹簍里開始挖著筍。
「這……我再替你炖一鍋好了,你等等……」看見蕭子靈抱來了十來只大筍子,唐憶情連忙說著,接著從一旁的架上取來了一只鍋,放在了爐灶上。
「啊?一起煮又沒有關系。」蕭子靈說著。
「這個……味道會太重,就算挑掉也……」唐憶情支支吾吾說著。
蕭子靈看著他,疑惑地眨著眼楮。
唐憶情提著食盆,慢慢走著。直到現在,他的腳還是不太靈活。走的時候還是會刺痛,步步就好像走在針毯上似的。知道自己走路的樣子絕對不會像是正常人一般,然而當他要蕭子靈學給他看時,卻是忍不住痛哭失聲了。
不敢太使力的結果,就是奇形怪狀的步伐。旁人看去,就像是長短腳的人硬要學一般人走路般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