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丟下我一個人嗎,唐憶情!」
唐憶情散亂的黑發不斷揚著,束著的發髻早已在這顛簸中月兌了開,而那束帶也早在幾刻之前,隨著山谷里突起的強風,吹落了懸崖峭壁。
「來人啊!快來人啊!」蕭子靈不斷哭喊著,然而,這山間,除了一些飛禽走獸之外,已經沒有其它人了。
隨著真氣的灌進,微微的脈動還維持著。然而,只要蕭子靈一停止內力,那勉力維持著的氣息,就會像是風箏一般地斷去。
單方面憑藉著外力打通的血脈,有時沖破了胸前的穴道,就會噴得蕭子靈滿臉的鮮血。只有此時,蕭子靈才會停下腳步,扶著唐憶情坐在地上,重新替他點穴。
點了穴,又被自己的內力沖了破。再點穴、再被沖破。
重復著愚蠢的行為,蕭子靈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這是唯一的辦法,這是唯一救命的辦法!
點了穴,唐憶情的脈動又停止了。蕭子靈隨便抹了抹眼淚,又把唐憶情抱了起,繼續用自己的內力維系著唐憶情的生命。
唐憶情已經是死了的,是他自己靠著內力勉強拉住了他的一縷幽魂,不讓他度過奈何橋。蕭子靈知道,但是,他卻始終也不願承認這一點!
「你別怕,別怕,我一定會把你救活的。」重復著不曉得是說給懷里的人听,還是說給自己听的話語,蕭子靈喃喃自語著。
已然奔了兩個時辰,快要下山了。然而,蕭子靈的腳已軟、手也酸到發麻。
他快撐不住了……天……
腳下一滑,蕭子靈就狼狽地摔了下地。總算還有想到唐憶情,在自己壓傷他之前,蕭子靈用一股柔勁,把他穩穩地送開了一丈。
地上的泥水早已半干,幸好,松軟的地面還沒有讓蕭子靈受了太重的傷。
撐起了自己的身子,蕭子靈甩了甩頭,蹣珊地走向唐憶情的身旁。
自從昨晚開始,他粒米未進、滴水未沾,體力、意志力已然到達了臨界點。
他跪在了唐憶情身旁,伸出手模著唐憶情的頸項。
沒有脈動,還是沒有。
蕭子靈咬了牙,再度抱起比自己還高、還重的唐憶情,重新把內力又送了進去。
唐憶情的脈動又恢復了,而自己的體力,卻也是跟著大量流失。
「別死,不然,我永遠不原諒你!」
即使奔下了華山腳,又能如何?
眼前的官道,盡避有著三三兩兩的行人。然而,看見蕭子靈那逢人就喊救命的痴態,還不遠遠避開了去。
蕭子靈與唐憶情都是一身的泥、一身的血。尤其是唐憶情,那微微泛青了的臉色,更讓不願多惹麻煩的人,加快了腳步、重重抽著馬鞭。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來救命……」蕭子靈喊到喉嚨都啞了,可是卻也沒有人肯停下腳步。
蕭子靈已然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攔下那些人,只能眥目欲裂地看著他們逃去。
站在黃沙滾滾的官道上,夕陽已經西下,照著蕭子靈以及懷里的唐憶情,顯得格外淒涼。
蕭子靈知道,自己跟唐憶情,已經再也撐不過一個晚上。
他會倒下,然後,唐憶情就只有死!
「救命……誰來救救他啊……」蕭子靈一邊哭著、一邊沙啞地喊著。
夜幕終于落下,寒風貼著官道也陣陣吹了起。
行人已然絕跡,而蕭子靈依舊站在官道之上。
要怎麼樣,才能做個像您一樣的大俠呢,師父?
傻孩子……
說嘛,我想知道啊。您不是一直都叫我要做個真正的大俠嗎?
我,不是大俠。
騙人,在靈兒的心里,您才是真正的大俠!
……那麼,就先記住一句話吧。
什麼話?
人的生命,遠比你所能想到的,要更脆弱……
漆黑的夜里,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兩盞紅燈籠。
四盞。
八盞。
是陰差鬼使來抓人了嗎?
十六盞。
不,不要!
蕭子靈把懷里的唐憶情摟得更緊了。
三十二盞。
接著,隱隱約約的,是一頂轎子。
兩頂。
是人……是人!
蕭子靈想要邁開步去,然而腳卻像是鉛鑄成的一樣,一動都不能動。
三頂……四頂……
他們會停下來嗎喝?還是,就跟其它人一樣,永不回頸?
「救命……」沙啞的聲音,只有自己能听見。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過去了就沒有。就算要他喊破了喉嚨、泣出了血!
「救命!」蕭子靈聲嘶力竭地喊著。
于是,燈籠動了。
起了眼,蕭子靈被燈籠照得簡直睜不開眼楮。
六十四盞燈籠,在不遠處圍成了一個大圈子。
燈籠前,二百五十六個人,手里拿著竹棒,把蕭子靈二人團團圍著。
蕭子靈的眼楮沒有花,然而,卻也快要花了。
二百五十六個人,不斷繞著圈子,那竹棒相擊的聲音,震耳欲聾、眩人心神。
蕭子靈的頭,昏沉沉的。
「我沒有惡意,只求你們救救他……」
如此軟弱的聱音,也許,就連如今的九五之尊都不曾听見過。
蕭子靈眼前的人听見了他的話,就回過了頭,把話傳了下去。
一個接著一個,足足傳了十幾個人,才由一個男子跑開了二十幾步,來到了一頂轎子前。
軟錦鋪成的轎子,在白日的時候,也許要更顯得輝煌燦爛。然而,此時,遠遠的,蕭子靈能辨認出那是一頂轎子,就已然是不簡單的。
似乎有人下了轎,先前傳話的男子還死命拉著、勸著,然而那人卻只是揮了揮手。
于是,那男子頹喪地點了頭、在他身旁站著,跟著他一起走近。
燈籠散了開,只留了四盞跟在男子身後。
拿著竹棒的人群也散了開,只剩下圍著蕭子靈整整四圈的人。
「怎麼了?」
約莫三十幾歲的男子,錦衣玉服,正好奇地打量著他們二人。
「他受傷了,請你們救救他……」以為眼淚早就流干了的蕭子靈,因為重新燃起的希望,忍不住又開始哭著。
「長老,小心有詐啊。」跟在身旁的男子,連忙說著。
「我看不像。」
「長老……」
「……沒事了,就交給我吧。」對著蕭子靈說著,男子緩緩走了近,而人群也漸漸散了開。
男子接過了蕭子靈手里的唐憶情。于是,蕭子靈綻開了微笑,跟著唐憶情一起倒在男子身上。
——本文完——
番外唐憶情
「嬸嬸,不要……不要啊……」
拉著婦人的手,少婦徒勞無功地想要從他懷里搶回自己的孩兒。
罷出生的孩子,只是虛弱地哭著。稀疏而臘黃的發絲下,覆著一張慘白的臉。一雙本該有力踢動著的腿,此時只是泛著青紫,軟軟地垂在了一旁。
「這孩子以後不會走路的。」那婦人冷冷說著。「留他下來是要拖累整家人嗎?」
「不會的,不會的,我會照顧他,我會好好照顧他,不會連累到別人!」產後虛弱的少婦,聲嘶力竭。
「……哼,這種殘廢有什麼好的。要孩子,以後再生一個不就行了?」
「可是這是衛哥哥唯一的孩子啊。」少婦哽咽著。
「……還沒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父親,根本就是一個禍胎!」把孩子摔回了少婦手中,婦人氣憤地說著。「我告訴你,如果你這麼堅持著要養,就自己養!」
被摔疼了的嬰兒,即使害怕、即使疼痛,也只是有氣無力地哭著。
然而,少婦卻是緊緊地將他擁在懷里,不斷親吻著。
這是她的寶貝,他唯一留下的親人。即使沒人愛他,再丑再怪,也是她的孩兒。
「對……對!就是這樣,情情……來……牽著娘的手,來……!」
雖是仍然耐心地牽著幼兒,少婦已然累得沒有了力氣繼續下去。